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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新的生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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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成为一名下士的这天,发生了很多事。
但波伊提乌认为,真正让自己人生发生扭转的,并不是上午的紧张准备和中午的测试,之前的一切全是前戏,大幕,傍晚才缓缓拉起。
按照惯例,每一批成为新兵或新晋级的,都要在大饭厅里请喝酒,酒的好坏不论。然而波伊提乌半个便士拿不出,他试图问支薪处能不能提前领饷钱,支薪处的书记官给了他一个白眼;他又想只认得伍德一个人,跑去找他先借个份子钱,可是伍德跟随将军出去了,他等了一个下午没等到人,只好回到营地。周遭人起哄,无奈挪到饭厅,厅中已经聚满本次通过测试的新兵,开了啤酒——已是最便宜的,然而他在门口迈不出半步。
“嗨!”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波伊提乌回头,是隔壁房一个黑须壮汉,甚矮胖,绰号“黑熊”的,推他:“怎么不进去?”
波伊提乌不露声色避了避,谎道:“我等人。”
“哈,你该不会没钱吧?”黑熊上下打量他,“你的衣服几个月来都没换过!”
他观察自己?
波伊提乌没有回答,只低头略略让路。
黑熊用土话喃喃骂了一句,跨步,波伊提乌又待了一回,惹得来来往往注意了,不得不硬起头皮入内,才进大厅,便听见一阵暴风雨般的抗议声,然后,黑熊的声音响起:“伙计们,敢玩吗?”
“敢,有什么不敢!”
“他若付不起酒钱,就得尝尝被惩罚的滋味!”
“怎么还不见人,不会逃了吧?”
“逃?他敢逃,就永远别想回来!”
“对,不配成为咱铁骑军的一员!”
“惩罚!惩罚!!!”
“如果接受惩罚,就算抵了酒钱吗。”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
众人扭头。
少年站在门框内,本来就剪得很短的黑发被剪得更短,天气冷了,他没有寒衣,仍旧一身单薄的军服,里面充当内衣的原来的衣服已经露线,但丝毫不掩他的美丽。
“不错,我没有钱,就得接受惩罚,习惯如此,我不会逃避。”扫过众人,他道:“作为一个异邦人,我知道很难融入你们,但是我会努力。之所以加入铁骑军,因为我敬佩你们的忠诚,信仰,以及勇气;敬佩克伦威尔将军没有妻子,不带亲眷,与战士同生共死。一切为了国家。而终有一天,我也会为了我的国家如此。”
众人不加掩饰地直勾勾看着他,可眼神逐渐变了,不再有冒犯的意味。
“说得好。”
啪啪的鼓掌声从背后传来,厅内人一肃,靴子一并,“敬礼!”
普莱德上校摆摆手,他一动,随在他身后响起一阵响亮的马刺声,厅内人面面相觑,探头,长呼一口气:还好没带狗。
上校随意的拉开把椅子坐下,面对厅中沉寂,咧嘴而笑:“怎么,不欢迎我们炮兵来你们这儿凑凑热闹?”
“不不,不不不不不。”否认接二连三冒出,只是怎么看都很勉强。由于之前比速度比输了,老上校扬言从此不想再看见小上校,谁放他进来谁去领鞭子——乖乖,这尊神今日怎么出现的?
“放心,我坐会儿就走。”普莱德的笑很灿烂,牙齿很白,但谁都知道,他就像猎豹一样危险:“瞧,我还给你们带了酒,正宗的波尔多。”
一听波尔多,所有士兵的眼睛亮了,随上校而来的蓝衣炮兵开酒,上校举杯:“来,为我们的新士兵干杯!”
众人齐喏,啤酒没人再在意,纷纷感谢上校的慷慨大方,一饮而尽,三巡之后,谈话开始放松多了,面对那用马拉着的一大桶仿佛取之不尽的酒,谁也抵挡不住诱惑。
“来,我敬你。”普莱德走到波伊提乌身旁。
“不,该我敬您。”
“哦,难道不是我敬你成为铁骑军新的一员吗?”
“无论如何,谢谢您帮忙解围。”
波伊提乌恭恭敬敬地,先干为敬。
普莱德眼底闪过一抹异彩,微微勾唇,饮下。
“庆祝应该有乐队。”他又说,扬手,突然涌进二十四支喇叭,加上几把长号奏了起来,波伊提乌侧耳倾听,偶尔手指跟着动几下。
普莱德敏锐地观察到了,道:“你会乐器?”
波伊提乌笑而不语。普莱德旁敲侧击,他终是不言,普莱德便没有再追问,不多久,起身。
军官们随他依次离开饭厅,只是,军刀叮当、马刺锵锵地无一例外自波伊提乌身前经过,逐一高喊:“晚安,新下士!”
几乎每个人都大醉而归,连波伊提乌也不免有些酩酊。
倒下即睡,到半夜被尿意涨醒,出来帐外,到僻静处解开裤头,突然一个黑影从背后扑来:“哈,逮着你了!”
酒气冲天。
波伊提乌猝不及防,被压趴在地,略侧过头,发现是黑熊,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半敞着衣襟,露出满是毛的胸膛。
“你喝醉了,”波伊提乌道:“这里是军营,我一喊大家都听得到。”
黑熊略一迟疑,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确认,然后他大笑:“哈哈,你别想骗我。我看着喝多了,其实心里清楚着呐,所有人都醉了,你叫不醒他们!”
“你会后悔的。”
“你跟了普莱德上校?他妈的,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贱货!他今天为你来的吧,那么多人,都向你致意!贱货!”
一句话就够了。
体重是底下人的两倍不止,黑熊自信自己的优势,去扣他的双手,波伊提乌微弱地抵抗着,掩饰真正的努力。
多少个夜晚,他半夜偷溜出来练习,以双手支撑身体,如今,他已经臂力过人。
黑熊以为扣住了他,正放松戒备,就在此时,波伊提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腕而出,拔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对准他的胸膛刺去!
刀刃完全沉没。
黑熊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滑落下去。
波伊提乌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踢他一脚,随后,拔出刀子,血如喷泉涌出,溅满手掌。
月光冷冷的照下来,他看着地上的人咧开嘴,断了气。
父亲,我杀人了。
……波伊提乌,我的孩子,记住,我们本是王族,只因那位的疑心,我们隐姓埋名,离开伊斯法罕,来到了设拉子……
……他暴虐无道,疑心太重,只要听闻有一点点反对他的人,他就大肆搜索,风声越来越紧了……
……波伊提乌,报仇,报仇!
“波伊提乌!”一声惊叫,少年抬头,只见罗德站在不远处,一手还拿着鸟,望着他及他膝旁的尸体,眼睛瞪得愕圆。
男人显然是被吵醒的。
他托着手臂,坐在宽大的安乐椅里,眯着眼睛休憩。
几个人不自觉的放低了说话的音量,就连吵人起来的普莱德,也收敛了平日里的没正没经,试探性地:“老大?”
“军营里不准随便斗殴,更不准杀人,”男人瞅他一眼:“还用我教?”
“没错,”汉普顿上校振振有词:“此人杀死了与他同时通过测试的一名新兵,有人亲眼目睹,杀人者也并未否认,我不明白普莱德上校如此大张旗鼓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你没看见他的衣服被扯下一半吗,上校?”普莱德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汉普顿道:“进来军营,就没有孩子。”
“不错,军法如山,将军,这可是您时刻挂在嘴边的啊。”一名围着厚厚斗篷的人居然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神甫。
汉普顿上校立刻道:“啊,主教大人,您怎么深夜前来了?”
被称为主教的解开斗篷,交给神甫,金灿灿的十字架露出,赫然是一名红衣主教!
房中几人陆续亲吻主教手指,男人睁开眼睛,懒洋洋道:“蒙塔古,我最近很忙,你没事就别来凑热闹了。”
“将军,我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红衣主教磨牙:“请不要随意称呼我的姓名。”
“取了名字不是用来叫的?”男人指指壁炉旁另一把椅子:“坐。”
“下午你来找我的那件事,有了最新情报。”红衣主教道:“这个人拉下去处置了罢。”
一条人命在他口里无足轻重,普莱德急了,道:“主教,事情情有可原,请听我解释——”
“不需要解释。我只知道,军队里杀了人,自有军法处处置,你捅到将军这里来已是违纪。”
汉普顿道:“更是徇私。”
“是吗,”红衣主教闻言倒是显出点儿兴趣,瞟一眼跪在地上的波斯人:“咱们鼎鼎大名的普莱德上校不是最痛恨徇私枉法么?之前是谁说要一炮轰了皮姆议长府的?”
“老大!”左右夹攻,普莱德只好再度求助于最上位者。
“普莱德,”说话的却是一直立在旁边静观事态的爱尔顿,棕发青年以责备的眼光看他:“将军从昨天夜晚一直忙到现在,整整两天一夜没睡,刚要补觉却被你直闯寝室,你该知道,大人有多么需要休息。”
普莱德望向伍德。这次伍德也不帮他,只是垂目看了地上的波斯人一眼。
普莱德愤然:“杀人是得偿命,可是——”
“受到侮辱,也该奋起反抗。”
男人开口了,所有人谔住,齐齐转头。
男人起身,走到波斯男孩面前,波伊提乌抬头,男人俯身,轻拍他的肩膀:“起来,毋需跪着。你是好样的。”
这一刻,波伊提乌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人格魅力:这是真正的王者,追随他,追随他!
心里有个强烈的声音这样说。
“就是!老大,您就是一直这么教育我的!”普莱德瞬间变得兴高采烈,“那种人渣就该死!”
男人瞥他一眼,兴奋的青年讪讪,摸摸鼻子,咧嘴一笑。
猎豹变小猫。
波伊提乌首次见到青年的另一面。
“今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当近卫吧,”男人想一想,又道,不顾四周齐齐眼珠子凸出眼眶的神情,“这样,也许你会好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