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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总管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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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
随着钟响,伦敦第一座马克思犹太教堂新落成,在护国主上台第三年后。
三百多年来第一次,犹太人有权,在英国的土地上、在教堂里的长凳上有自己的位置。教堂人头攒动,无数犹太人下跪朝着白厅方向亲吻,感谢护国主,在他的政体下,他们将被允许公开自己的信仰和生活,将被开放的对待。
波伊提乌拉一拉身上的斗篷,上了四轮马车。
穿过大街小巷,经过坦普尔栅门和考文特花园的绿地,到达白厅宫前。瞅着马车上的徽章,门口守卫自动放行,马车驱赶过几何形庭院,一群群衣着考究的男女经过,马车在旁门停下,两名士兵行礼,道:“总管大人。”
波伊提乌点点头,经过觐见厅时探头望了一望,果然,护国主正在听取请愿。数十人陈述他们的愿望和不满,男人听得仔细,并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
他是一位伟大的国主,波伊提乌想,他明白,每个人都有权各抒己见,如果上位者能保护人民,那么每个人都会献上他们的忠诚——国家的财富并不是土地,而是在土地上工作的男男女女;而上位者的财富和力量则取决于其俯视的人民的爱戴。
纵然有内阁,有民意官,但男人仍每天抽出两个小时来听取人们的各种陈愿,风雨无阻。某一次他们聊天聊到威尼斯总督府的“狮子嘴”,男人非常感兴趣,对这一能既能投放诉状又能投放告密信还能保护告状者的手段十分赞赏,兴致勃勃拟搞一个,被爱尔顿劝阻:“国主,这种极可能被利用来互相构陷,我们无法一一辨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有时间陷进去还不如多休息一个半个小时。”
是的,男人太忙了。
内阁会议,军事会议,各种文件,来来去去的人如走马观灯。而且这个夏天天气非常糟糕,雨水不断,不分季节的下,下得很猛;收成也不好,每个人都担心会有饥荒,农作物的价格全翻了一番,比如小麦、糠、豆类和鹰嘴豆,而粟的价格则翻了三倍——男人决定减少开支,让波伊提乌列个收支清单上去。
波伊提乌领命,他刚当上总管一年,幸而有在维孔特堡跟随纪尧姆的经验,除了一开始有些晕,倒也没全部抓瞎。为白厅工作的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单单绕着护国主一人,就有为其制衣的,厨房并餐前餐后伺候的,在酒窖和马厩工作的,跑腿的,清理房间的……
作为护国主,有其各种收入来源,比如种植园、工厂,这也有不同的人打理;而如果加上所用的秘书、护卫、卫兵等,那更是一个庞大数目……幸而这些开支算在国库里头。
波伊提乌这几日轮流和接待总管、马房总管、衣服保管库总管、采购总管开会。光整理并计算属于国主的衣服就花了两天,清理盔甲和武器又花了一天,还有献给国主的各种古玩、收藏品、水晶浮雕、测星仪、象牙制的日晷,金银珐琅奖章,名画……并且核对一遍还不行,万一有人偷偷私吞……他捶捶腰,揉揉胳膊,将第七页长长的清单放下,站起来活动了会儿,看到银烛台里燃过的蜡烛,便顺手用铜柄的小挑子清理烛泪。
突然!一只胳膊攥住了他,没等反抗,一把将他扯进旁边的蓝丝帷里。
“嘘——别叫,是我。”
气息在耳边炙热。
他定一定睛,伸手挪开捂住自己口鼻的大手:“少将。”
距离一拉开,暧昧的氛围似乎随之消散。三年过去,青年由上校晋升为少将,魅力不减,反而成熟,他支棱着两条长腿站着,如抚宝物般缓缓抚过那及肩的黑发:“这么多天不见,我们的大总管一点都不想我吗?果然往上走就眼界高了啊,你看这华美的衣衫,这昂贵的异香,一年来,你对我越发冷淡了。”
“我从未变过。”
“你不再接受我的大马士革玫瑰。”
“少将,我说过,我已心如止水。”
“谁让你的心如止水?”青年低喃,对着眼前的面庞端详了片刻,接着便又打量他的整个身体,逡巡着他的体型轮廓,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衣衫……
波伊提乌退无可退,手肘一动,青年防住,岂料真招在下面,膝盖被踢中,青年痛呼一声,跳着退开:“波伊提乌!你真是——”
“少将,这种地方,请自重。”
“你如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青年呲牙,揉着膝盖:“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早说过,我可以去向国主请求,即使他要惩罚,哪怕失去一切,我也愿意承担!只要你跟我——”
“不,少将,别说了。”
“波伊提乌!你还不相信我吗,三年来我所有的情人都驱赶走了;我知道你接受大马士革玫瑰是为了给国主制作精油而不说半句;我千方百计打探到你会竖琴,可你从未为我弹奏过;我——”
“少将,您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而我只是个下贱的奴隶。外面有很多美貌家世教养样样好的女性,您完全不必如此,而应该接受她们的爱。”
“我心高气傲,但波伊提乌,你的高傲恐怕是不下于我的。”青年懊恼地道:“我尊重你,如果我横枪跃马在战场中出现,你别指望任何人的顾虑会使我手下留情。可我偏偏栽在你手里。你知道吗,波伊提乌,有时候我都自己恨自己。”
波伊提乌沉默良久,“是啊少将,战场上,您的炮火一指,再无坚不摧的东西也会灭于您手。您该是所向披靡,所以忘了我吧,就当我只是一个普通近卫,恢复您往日的风流不羁,那才是真正的普莱德少将,意气风发,人人称羡。”
“你的意思,当我们压根没见过?”青年低低笑起来,冷不丁一拳揍到墙上:“波伊提乌,你是铁石心肠吗!”
“我只是无法回应您的感情。”波斯人抬首,冷静的,“就像您对爱丽丝小姐一样。”
“爱丽丝爱丽丝,为什么到现在还人人提她!她去修道院难道是我的错?”
“那么也许我也该进修道院。说实话,我已尽量减少同您的碰面,如果您需要,我会向国主请求——”
“不不不,波伊提乌,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青年低嚷,“我中了魔啦!你看你的眼睛,就像一泓清澈的潭水,紫色的魔法,我无法忘却,欲罢不能,如果你是个女子,我定然不顾一切把你抢走,你明白吗!”
波伊提乌垂眸:“对于您的心,我很感激——”
他话未说完,青年少将冷不防又伸手抓住了他。他想抽出手臂,青年却一个反扣,将他拉至怀中,狠狠吻下!
波伊提乌大惊,紫色的瞳眸抬了起来,大力挣扎,青年嘴角一痛,口腔中顿时充斥铁锈味,然而他硬是将这个充满欲望和不甘的吻坚持到底,最终波伊提乌粗鲁的推开,倒退几步。
血丝顺着两人嘴角缓缓流下,分不清谁是谁的。
由于动作太大,引来了门口经过的仆从的注意:“——谁在那儿?”
“少将,”波伊提乌重重将嘴角鲜血抹去,“今后一段时间我不想再看见您。请吧。”
“我——”
少将想说什么,然而波伊提乌低头理了一理衣襟,已经迈步出去,朝那仆从道:“是我。”
“啊,总管大人!您怎么会——”
“我在清理烛台,不小心弄倒了。已经没事了。”
“好、好的。”
仆从行了一礼,退下。
波伊提乌径直走到另一扇侧门前,打开:“少将,请。”
青年见状,知道自己搞砸了,有点儿沮丧。经过门时停了一停,波伊提乌自动往外退一大步。
“怎么,”青年唉声叹气:“你这是以后接都不让我接近了吗?”
波伊提乌抿紧嘴唇。
“看哪,看哪,这下连话都不愿对我说了。可是我的小波斯人儿,我是不会放弃的。”
波伊提乌没有反应。
“‘若是使尽了软语温存,
也不能叫你回心转意,
那就恕我要显出军人本色,
你不爱我也要叫你爱,对你行蛮。’”
他忽然似吟似咏这么一段,波伊提乌讶异,冷脸。
青年严肃地望着他,两人对视片刻,青年哈的笑:“怕了?”
“……”
“这是我前日看戏时剧中人物说的一段。别害怕,波伊提乌,我爱你,所以我尊重你。”
爱?
“少将,我请求您,不要再说这般不恰当的话。”
“你不相信?”
“您该走了。”
少将浑然无视他的紧张,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看到,反而耸耸肩,一下子又恢复到平常的普莱德的样子了:“你怕人看见?呶,谁敢说你,叫他站出来,我跟他说。”
敢情说这半天是白说了?
您知道外面都是怎么流传的吗!
波伊提乌不再废话,他不走,他走。
“喂!”少将在后面喊。
波伊提乌加快脚步。
少将迟疑了下,终究还是不敢太惹恼他,没追上来。但他喊道:“波伊提乌,我以前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将来也不会再有了。我只为你,对别人我会不屑一顾的!”
波伊提乌头也不回。
少将苦笑,难得失意爬满他的脸:“只有你敢这么对我。波伊提乌,只有你敢。”
波伊提乌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尤其是唇角的洇红。进门的时候,男人从签字文件中抬起头,“波伊提乌?”
“听厨房说您忘了吃午餐。”他将手中餐盘端到桌边。
“啊——”男人一拍额头,“要签字的东西太多,确实忘了。”
他将羽毛笔架到银制的墨水瓶上,先端起葡萄酒喝了一口,想起来:“一早上你去哪儿了,好像没看见你。”
“我去马克思教堂看了看,顺便处理了些杂务。”
男人笑:“你去马克思教堂了?”
“谢利邀请了我,并且送了我这个。”
他掏出一袋金币,放到桌上。
男人被逗乐:“好哇,这个商人!他想要什么?”
“应该是以为我在您跟前游说很有作用,倒没有提出进一步要求。”
“有继续用他们的地方。钱你收着。”
“不,这次这么多——”
“收着。我说过,谁给你的,你都收着,不收就是给自己树敌。”
波伊提乌默默收起,男人抽出一张纸:“来,看看,这是不是霍尔木兹岛?”
霍尔木兹?波斯湾?
波伊提乌一颤,趋前,看到了整个阿拉伯半岛及海湾图,上面用笔标着几条线路,其中一条,就是他当年漂洋过海来到欧洲的路线。
眼眶倏地热了。
“如果能够经波斯湾开通与波斯的直接通道,那么,丝绸贸易就可以绕过奥斯曼土耳其。我叫了我们的东印度公司来,利文特公司不愿破坏它与土耳其人的买卖,也许东印度公司的人有点兴趣。”
波伊提乌手指缓缓摩挲上地图,伊斯法罕,巴格达,波斯波利斯,设拉子……
“现在你们的皇帝是阿拔斯二世,对吗?”
“——嗯。”
“讲讲你们波斯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素有‘伊斯法罕半天下’之说,我倒没问过,波伊提乌,你是哪里人,伊斯法罕人吗?”
不知为何,波伊提乌哭了起来。他用手臂遮住脸,快速扭过头,蹲下身去。
男人楞一楞,尔后,轻轻拍他。
许久,波伊提乌才发出声音:“……对不起,太难为情了。”
“是我的疏忽。孩子,你的父母还在世否?”
泪水又要奔出,波伊提乌保持蹲着,手指紧紧纽住膝盖上的布料,摇头。
男人观察他:“你一定有段伤心的往事。愿意说说吗?”
也许气氛太好。那样血淋淋的伤疤似乎也可以碰触了。
“……我父亲是被一个假装朋友的人出卖的,我们本来过得很平静……妈妈和姐姐从楼上跳了下来,我也挨了一刀,但真主救了我。”
男人沉默,然后道:“我们接下来会跟萨维法王朝接触。也许某一天,也许有机会,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假装朋友的人是谁。”
不要对我太好,让我舍不得离开。
或者,我早已舍不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