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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餐厅之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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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正式的餐宴通常是持续很久的,尤其是这种大会,故尔当男人携着玛丽安到达宫内餐厅的时候,午餐虽然接近尾声,但尚未结束。
阳光从巨大的窗外透进来,照耀得厅内的每样事物都显得精致华丽,层层叠叠的盘子,堆成金字塔式的点心,雕花银餐具铺陈其上,处处彰显出主人的皇族地位。
大厅的最里面,有一个平台,那里放着国王及王后的餐桌。台子依次以下两长列则是大家用餐的桌子,离国王餐桌越近,越是受宠。
服务的人数和吃饭的人数差不多,几步每把椅子后都站着一到两位仆人,这场面真是壮观耐看,上层凸出来的楼座里面,弹竖琴的、拨鲁特琴的、吹横管的,与下面的觥筹交错互相辉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个消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看哪,她居然还敢出现!”
“就是她?”
“倒还文静。”
“呸呸呸,简直污了我的眼!该把她打出去!”
“听说是个私生女。”
“之前不是是康斯坦丝公主的侍女吗,现在公主都羞于提她!”
“你们说男人怎么想的,诺曼底公爵一点都不介意吗?”
“就是啊,不过——这种勾搭侍女的事再普遍不过了,多少私生种就是这样冒出来的,夫人们啊,我们得当心!”
“是啊是啊……”
七嘴八舌,曾尝过无数遍的那种背后你一言我一语戳脊梁骨之感疯涌而来,玛丽安紧紧挽住男人的胳膊。
“就当他们说的是别人,”男人安抚地碰碰臂膀上的小手:“说完了就没得说了。”
“我、我想回去……”
“只有面对,你才能真正踏过去。”
“可是,”玛丽安扬起小脸:“你没关系吗?”
男人笑了,掌心稳稳覆住她手背:“一点,都没有关系。”
这幅场景深深刺激了主位上的某人,密切关注其一言一行的布卢瓦伯爵马上注意到了,关切地问:“陛下,您不舒服?”
王后摇头,抓起金杯里的葡萄酒,大大喝了一口。
坐在国王右侧的是勃艮第公爵夫人,她年龄已不轻,然而风韵犹存,谈笑风生,说话向来毫无顾忌,爱跟她丈夫唱反调。最出名的一件是,一次她跟她丈夫在花园里靠近一条小河的地方设宴招待客人,夫人背对着小河坐着,离桌子有一段距离,对客人们冷脸相看。她丈夫说:“对客人们开心一点,离桌子近一些。”她反而把椅子挪到离桌子更远的地方,离她背后的小河更近了。她丈夫看到了,恼怒地说:“把椅子挪近桌子。”她猛地把椅子再往后退,掉进了河里,淹没掉了。众护卫大惊,赶紧跳下去救人,公爵道:“你们应该往上游走。”桌上的客人问为什么,不是该去下游吗?公爵答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老婆一直做的跟别人相反,从来不直着走吗?我坚信她肯定逆流而上,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顺流而下。”
……夫人当然最后找到了,在下游。可想而知,两夫妇之间关系也更差了……
“你们瞧她那身板,苍白瘦弱的容貌,公爵,您告诉我,你们对小女孩是不是都有一种病态的欲望?”
她是对她的丈夫说的,勃艮第公爵抬起眼皮啜了口酒,没答。
但他妻子不会罢休,咯咯笑:“就像一头雪白的小羊羔儿,是不是?啊,默然不语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王后,您瞧,男人们哪,谁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康斯坦丝一脸嫌恶的道:“不就是个白饼脸、胆小鬼罢了。”
“啊,他带着她朝他的席位走过去了!”公爵夫人以夸张的语调道:“啊,萨克森公爵起身致了意!”
康斯坦丝道:“他还没听到那流言吧!”
比阿特丽斯掩住嘴:“真可怕……”
兰斯大主教道:“国王陛下,这种不洁之人实不应该出现在此地,我恳求您将她逐出去。”
“对啊,她就该关在小黑屋里,祈求天主的宽恕!”康斯坦丝道。
“可是,”国王犹豫:“这是诺曼底公爵的私事——”
“您是他的领主,陛下。”
“得了吧,”勃艮第公爵夫人笑:“北方佬向来我行我素。再说了,你们这些贵族老爷哪个不是把人勾搭上之后又迫不及待把人甩掉,贞不贞洁,人家不介意,你们这会儿这么介意做甚?”
“我的上帝!”大主教低头划十字。
“夫人!”她丈夫重重咳嗽。
“被我说中了?”他老婆毫不在意:“您告诉我,有几个丈夫是忠于他们的妻子的?何况人家公爵尚未结婚。我倒是比较奇怪这流言谁传出来的,一个小侍女而已,有何必要?”
王后心头一紧。只听香槟伯爵道:“哈哈,肯定是诺曼底公爵得罪了谁,人家要对付他吧!”
公爵夫人睨他:“他得罪你了?”
香槟伯爵摇手。
“就是,这种手法,只要公爵不在意,根本伤不了他的皮毛,他可以直接将人甩了。不过呀——”
“不过什么?”
没料到是王后追问,大家看来。
王后耸耸肩:“你们聊得很有趣,不是么。”
公爵夫人笑道:“以王后您的眼力难道还看不出来,您瞧瞧那小丫头身上穿着的织着浮花的锦缎,风尖浪口大庭广众之下年轻公爵又带她到这来,还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王后执着。
公爵夫人以为王后逗她,摊手:“意味着年轻的公爵根本不在意啊!”
王后对着镜子,怔怔看着里面的人影。
珂珂蒂要上前说什么,被萝丝扯过,“嘘”了一声。
“陛下怎么了?”珂珂蒂悄问。
“没什么。名单要来了吗?”
“当然。”珂珂蒂一面掏一面疑惑道:“不过就剩三天,陛下要看什么?以前也从未要过呀。”
“你别管。典礼官没说什么吧?”
“给了那么一袋子金币……再说我是谁,我可是王后陛下跟前的侍女!典礼官敢不给!”
萝丝笑笑,低头匆匆将后三天参加比赛的人名浏览一遍,没找到那人的名字。
——不会吧,她真有些猜不透了,那个男人不打算参加了?
来这里不参加,不趁此一举扬名,不合常理呀。
珂珂蒂照旧叨叨说着,一句话突然入了她的耳:“……那个玛丽安真幸运……”
“你说什么?”
“阿?”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什么?”珂珂蒂茫然眨眼。
萝丝直接点重点:“玛丽安。”
“哦!你说她!我是说我找典礼官要名单的时候看到诺曼底公爵在马场上教那个小姑娘骑马了,他可真耐心,亲自为她牵马,教她上马、下马……啊,那姑娘不是那个嘛,可公爵反而对她更好似的?多少人都在远远看!”
“人们怎么评论的?”
“大家当然啧啧称奇了。萝丝,你不奇怪吗,那小姑娘充其量长得算清秀,如今又声名狼藉,她到底有什么魔力,或者——会巫术?把公爵迷得五迷三道的。”
“呸呸,别乱说。”
“要不然呢,人家诺曼底公爵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如果全不是,那只能说那姑娘真幸运!碰上了那样一个好男人!”
她过于激动,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音,王后反过头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萝丝拉着珂珂蒂撤。
“我们在说诺曼底公爵是神!”
一瞬间,整间屋子都静了。
在一旁做女红的侍女们都停止了针线。
“哦?”王后整个人返过来,坐直:“你说,神?”
萝丝扯珂珂蒂一把。珂珂蒂吐吐舌:“没、没什么。”
“说。”
萝丝道:“陛下,我们可以重新讨论——”
“珂珂蒂。”
侍女坍了肩膀,小小声:“我、我就是看到诺曼底公爵教那姑娘骑马,那姑娘眼神就、就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看人眼神了?”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嘛,您想呢,她能不把他当成神那样崇敬吗?他使她直面世人,不怕舆论,冲破舆论,为她抵挡各种侮辱——这样说来,他算是做了一桩很少人干得出来的勇敢行为吧,是吧?”侍女越说越被自己感动,两眼冒星,仿佛她就是女主角似的,“说不定,最后就为她恢复名誉了!”
“是么,”王后似笑非笑:“在他的努力下,污点没了?大家忘怀,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
“反正目前看,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陛下!”萝丝忽然一声惊呼,冲上前捧起她的手:“您流血了?”
啊?
所有人慌起来,珂珂蒂也上前,这才发现王后手中握着一枚胸针,那尖尖的头戳破她的指尖,一滴滴鲜红的血冒出来。
萝丝连忙为主人止血,珂珂蒂后知后觉王后在生气!
虽然不懂为什么,她立即跪下:“陛下,请您责罚!”
王后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阵兵荒马乱后,王后纤长的手指被厚厚的包起来,她似乎很疲倦,靠着安乐椅半躺,示意屋里的人都退下。
侍女们一一行礼,离开。
萝丝走在最后,想一想,还是留了下来。
“——陛下,”她斟酌着:“这还只是开始,并不意味着什么。”
“他跟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对吗?”
良久,王后半阖着眼睛开口。
萝丝道:“也许只是激发了他的保护欲,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厌倦了。”
“但如果他真的……她?”
萝丝心惊,陛下是有多在意,连一点可能都不愿表述,不愿接受?
“不会,”她道:“我一定交代他们做好。”
又是一阵沉默。
“要不——”萝丝道:“另一方面,我们主动接触他?”
王后的眼睛一下睁开了:“怎么接触?”
萝丝笑:“陛下,您忘了您是女主人吗,招待客人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