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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舞会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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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王后及其他众位贵夫人正同枢机主教说话,王后装得很愉快,尽量露出优美的笑容。
勃艮第公爵夫人道:“主教大人,您的辖区是威尼斯?听说世上最妩媚、最有钱的风月女子都在那里聚首,比个高低,是也不是?”
“我等虔心侍主,岂关风月。”枢机答。
“唷得了吧,”公爵夫人掩住扇子大笑,朝一众道:“谁不知那些风月女子哪里钱多便往哪里赶,据说最迷人的更在罗马,皆因教会对任何事情皆精益求精,是不?”
贵妇人们都低低笑起来,枢机主教面不改色:“不知夫人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他越要说没有,公爵夫人越要绘声绘色:“我听说有一位花魁娘子,每一位入幕之宾的见面礼得是一枚金环,金环上要镶嵌一颗钻石,钻石必须有鸽蛋那么大。然后她请最出名的画家为她设计图样,最优秀的金匠和雕刻家为她加工,制成一条项链,如今她的项链已达一百节,可值一万金币!”
女伴们纷纷低呼,一名伯爵夫人问:“每一个金环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这位花钱如流水的女人为她的每个金环都取了其贡献者的名字,譬如阿龙德尔环、阿方索环,闲时摩弄,听钻石彼此互相碰撞的清脆声音,不知多快活!”
康斯坦丝忽地一笑:“那这串项链岂不成整个威尼斯贵族的纹章图案集了?”
“说不定还是全欧洲的贵族集呢,”公爵夫人手帕一挥:“谁知道上面有没有勃艮第环呢!”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往各自的丈夫寻去,看到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着聊天大笑,有的道:“我们家的大人绝不会那样。”
“当然,要看他够不够得上。”勃艮第夫人哼道,“有的娘们可是要看贵族谱牒的,没的话可别想上她们的床!”
说得那位夫人脸色又红又白,不敢再嘴硬。
“哦女士们,你们在聊什么,听着很热闹。”国王带着人过来,殷勤地问——其实他主要是怕冷落主教。
幸而主教只是微微一笑,王后道:“我们在谈一些风土人情,同时教皇病了,我们也很关心。”
“啊是的,”国王马上深表关切:“好像入春以来教皇陛下的身体一直没有大的起色,我已经写了多封信慰问,可得到的回复不多。”
“主保佑他。”枢机在胸前划十字。
于是所有人一起低头为教皇祈祷。国王顿了顿,试探性地问:“教皇年纪大了,万一这次——”
谁将当选下任教皇?
枢机道:“国王不必担心,主教会议在,一切为了我们基督教世界的利益。”
“啊是的,”国王道,“不过——”
这个时候男人过来了,说是跳水的人可能会感风寒,思前想后之下还是回去请医生看看为好。
国王寒暄:“公爵这就走了?舞会才刚刚开始。”
勃艮第公爵夫人摇着扇子:“公爵实在怜香惜玉,让我们眼红啊!”
男人笑笑。国王同意了,王后有心挽留,然而见他神情疲倦,缠着不放肯定会令他厌烦,也同意了。男人行礼,拉起湿淋淋的姑娘,离开。
王后看着他们登上马车的身影,心似乎也跟着离开了,之后一段时间她看似参与了谈话然而根本没有听大家说什么,忍了又忍,跟国王说自己头痛。
怎么突然头痛了?布卢瓦伯爵和香槟伯爵等人咋咋呼呼,国王保持着礼仪,问:“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我送您回去!”布卢瓦伯爵抢道:“这么晚的夜路,岂能让王后陛下一人走?”
“不了,并没有多远。”王后委婉坚定地谢了众人好意,说自己有卫队,实在无须担心。
她态度既决,任何人也拿她没办法,红衣主教表示遗憾。萨里女伯爵陪同她一起离开,向所有聚拢过来的人们点头道别后,她上了骡轿。
一路心神恍惚,她想着男人毫不迟疑跳入河中的身影,男人和那小姑娘亲昵的态度,那菟丝花一般的柔弱……勃艮第夫人尖锐的嗓音透过脑海:
“男人们哪,谁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他真的喜欢那样的人吗?
自己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反而越把那姑娘推向他?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她想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语言,每一个画面,其实不多,只寥寥数次,甚至他都没有亲吻她的手……他亲吻了别的女人的手吗?可恨,她只能尽量接近他,却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他!
这样强大的吸引力实在莫名其妙——有时候她自己也想——但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在她二十九年的生命里,首次,她的感情汹涌澎湃如海浪滔天,她理应克制,可更深地,她竟然想任意放纵,而不觉后悔。
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当年十字军出征、遇到国王的叔叔,她以为那就是她人生的巅峰,可,国王深夜派士兵卷着她强行离开安条克的时候,也许激烈,但那时她心底是不是更多恣意?
没有这样的忐忑不安,万般揣测;没有这样难熬的见不到某个人的时时刻刻。
她本完全看不上玛丽安那样的女孩,可现在,她心心念念的是,到底怎样才能让他把目光投过来?
黑夜魆魆,月亮在云里时隐时现,不知何时,骡轿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听见萝丝问。
卫队长丰塔内尔答:“陛下,我们似乎迷路了。”
“迷路?”萝丝指着远远夜雾下高高的塔楼:“那不是枫丹白露宫的尖顶吗?”
卫队长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是的,可我们好像越绕越远。”
“难道不能照直走?”
“姑娘,您看看这树高草深的,唉,作为行猎之地都没开发完全呢!”
“听,似乎有马蹄声——”萝丝道。
卫队长竖起耳朵,聆听了一会儿大喜:“难道是别的人离场了?”
他马上发出大声吆喝,卫兵们也跟着一道喊起来,不多时一队人马果然出现,扬着火把:“谁?”
卫队长说这是王后的队伍,对方立刻出来一个年轻人:“陛下!”
他驱马一径就到了骡轿旁,丰内塔尔认出他:“斐迪南王子。”
王后稍微掀起帘子,讶道:“你不是与乌拉卡一道离开了?”
“我先送了她回去,看着时间还早,又赶回来,”王子道:“谁知迷路,幸好碰到了诺曼底公爵。”
“——诺曼底公爵?”王后抬目。
“是呀,倒费了他不少工夫,王后也与我一样,舞会散了吗?不会呀,国王他们怎么没跟您一道?”
“我有点头疼,先离开了。”王后几句打发他,望向不远,那人只是个侧影,可现在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刻在她心里——确实是他。
“我送您回去。”王子义不容辞。
王后点点头,但执帘的手没有放下。
“陛下?”
“我想我该亲自向诺曼底公爵道一声谢为是。”
“啊陛下!”费迪南王子迷恋崇敬她,二话不说驱马前请大公。
男人过来了,背着光,看不太请他的表情,在马上行了一礼。
王后深深呼吸一口气,“公爵大人。”
她说了几句给他增加麻烦之类的客套话,男人应得很简短。她益发拘谨,觉得说的都不是自己想表达的,不知不觉这个人对她的影响已经非比寻常,以致她内心不断地谴责自己,自己是不是使他不高兴了?然后她意识到他刚落了水,此刻身上大约并不好受。
话脱口而出:“公爵可有舒适的衬衫?”
王子下巴差点掉地。
王后心知逾越了,但奇异地,反而豁出去般,她没理王子,单等男人的反应。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他看了她一眼,答:“多谢陛下关心。玛丽安缝制的衬衫很舒适,倒比之前专用裁缝供应的还好些。”
王后把帘子放下。
王子看看金帘,又看看马背上的人,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点什么?
居然问衬衫!
太私密了好不好!
乌拉卡都没问过他这种问题呢!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蒙眼游戏……
队伍继续前进。
一会儿之后,王后重新掀起一角帘子,“我要骑马。”
斐迪南脑中翻腾:“陛下?”
萝丝不很赞同,但王后是自组过十字军东征的,骑马对别的女士倒罢了,对她而言实在不算什么,王子拿她半点办法没有,最后殷勤的把□□的马让给了她,自己去骑侍卫的马。
王后先是随着队伍,后头慢慢加快,超过了斐迪南,超过了自家卫队长,看似不经意的到了男人身旁。
“我的骑术怎么样?”她笑问。
“很好。”
“群挑上的无名骑士是您,对吗?我看出来了。”
“陛下好眼力。”
“为什么不领赏?第一本该是您的。”
“陛下过奖。”
“难道不是吗。”
“哪里轮得到我,就算不是萨克森公爵,也还有腓特烈、佛兰德尔伯爵诸位。”
“您并不比他们差。”
男人笑笑。
并行了一阵,王后瞥一眼后面玛丽安的骡轿,试探地:“公爵刚才为了玛丽安小姐实在太冒险了……”
“骑士精神,理所应当。”
王后一喜:“也就是说,无论是谁落水,公爵都会去救?”
这关注点真是……
男人道:“我更关心的,是本消下去的风闻怎么突然又盛行起来——陛下,您知道吗?”
王后察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冷意。
他知道了?
不。
此刻她无比庆幸黑暗隔在他们周围,她勉强维持笑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人投过来一眼。
他们的目光在黑暗中相碰。
他知道!
下意识勒紧缰绳,马儿嘶鸣而起,身后一众大惊:“王后!”
“陛下!”
她慌了,心慌,人也慌,身体后仰,她试图夹紧马腹,然而这更刺激了马,它前蹄着地后又往后跃,想把背上的人甩出去!
珂珂蒂尖叫。
斐迪南奋不顾身想过来,然而马连踢带蹦,眼看就要狂奔,蓦地,后腰被一只手牢牢钳住。
是他。
混乱中仰头,只看见一个坚毅的下巴,和湿漉漉的垂下来的头发。
“抓住。”
他低声说,另一手剑光一闪,砍断了那连着马镫的腹带!
马如箭般冲了出去。
一切不过一瞬,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然而此时她已安全落到了一个人怀里,降落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
她抓住他的手臂惊魂未定,脚上还卡着几乎致命的马镫。
斐迪南下马,飞奔而至:“陛下,您还好吗?”
丰内塔尔、萝丝、珂珂蒂也全围了上来。
男人手动动,似乎想抽开,她下意识抓紧。他们俩贴得那么近,她的脸颊简直可以感觉到他带着微微热气的呼吸。
要是时光停驻在这一刻就好了。
“公爵大人,十分感谢您,我们无法言述我们的感激。”萝丝说着,这时因为外面动静,玛丽安也掀起帘子看过来。
萝丝咳嗽一声,王后终于理智回笼。这一次,她正面迎向骡轿上那双尤带惴惴不安的湛蓝色的眸子,战意点燃。
我一定会把他变成我的。
玛丽安。
不过,我会换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