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月》普渡众生

27、交心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永远祸不单行。
　　早晨起来，香逸海的发烧刚刚退下去，天空便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七月是印度的雨水泛滥成灾的季风雨季，即便是隔着喜马拉雅山高耸山脉的西藏，也免不了偶尔遭受来自印度洋的湿润气团袭击。
　　李从容抬头观察天空，只见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雨滴又大又急，连绵不断地坠落而下，险些侵入他微眯着的眼里，看来，今天这场雨，势必不能善了。
　　他们扎营的地方，相对于四周陡峭的山峰，是一块微微凹陷下去的平地，在倾盆大雨中，自然而然地汇集了所有往低处奔流的雨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李从容当机立断，决定启程往回走，昨日他们曾经在离扎营处不远的地方发现一个洞穴，想来，那是今日最好的容身之地。
　　香逸海拖着沉重的身子，尽量帮着李从容收拾帐篷。背起行囊，两人在搅乱了视野的大雨中摸索，慢慢走至一公里以外的洞穴。
　　洞穴内十分狭窄，连并排放下两个睡袋都做不到，而且只有半个人高，李从容与香逸海只能屈着身子爬进去。入内坐下后，如果伸直背，头就会撞上穴顶。
　　两个人在里面弯腰驼背坐了半晌，均甚觉不适，衣服上沾了些许自背后岩壁渗出的山泉水。香逸海脱下防水外套，只见上面一颗一颗水珠晶莹剔透。
　　她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避开突出的石蕊，在伸展不开的空间内尽量铺平睡袋，率先钻了进去。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得小小的，然后才向李从容招手，示意他也挤进来。
　　李从容仅仅迟疑了一瞬，便遵从了香逸海的安排。这洞穴如此矮小，无论怎样做都舒服不到哪儿去，香逸海的方法虽然挤得慌，却到底不用压迫脊椎颈项以及忍受潮气侵袭。
　　两人侧躺在正常情况下只容纳一人的睡袋里，肢体免不了四面相接。香逸海的身上尚残留有发烧的余温，口中呼出的热气痒痒的，贴在李从容的皮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他的思绪忽然飞到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少年的时候，也曾因一具温香软玉的女体在怀而情潮澎湃，不能自拔。
　　那真是一个老套的故事，李从容苦笑，其狗血程度堪比电视台的八点档剧集，他老早以前就应该忘记。
　　经过前一晚的兵荒马乱，香逸海与李从容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她开始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
　　“说点儿你小时候的事儿吧，”香逸海要求道。
　　李从容并不介意与她分享他的一些成长经历，遂笑着问道，“你要知道我多小时候的事儿？这么小，”他伸出一只手在身上比划，“还是这么小？”
　　“嗯，不如聊聊你跟你大哥之间的兄弟情谊。”
　　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顿时凝住了，李从容适才的微笑僵在了嘴角。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香逸海稍觉诧异，她与香逸儒从小到大感情一直非常融洽，因此以为别的亲生的兄弟姐妹相互之间只会比他们更加投契，更加友爱。
　　“为什么会这样？”
　　李从容愤愤地，“他是个阴险小人。多少次我被父亲训斥，都是由于他背地里告状。他一向行事乖巧，又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比我多得出许多欢心。”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香逸海奇道，“你不是你父亲的幼子吗？通常人家不都指控父母偏心，宠老幺宠的多么？”
　　李从容自觉失言，噤声不响。
　　香逸海纳闷，“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李从容轻轻叹出一口气，说出一件石破天惊的秘闻，“其实，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才是我父亲的幼子。”
　　香逸海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她的脸上露出一股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
　　李从容既已将秘密宣诸于口，心下一片轻松，索性将她想知道的讯息一并补齐，“父亲做得很隐秘，他的外遇并非人尽皆知的风流韵事，相信母亲与大哥均不知情，至于我，纯是在无意中发现的。我那幼弟跟你一般大小，也是刚考上大学呢，唉，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给了我一记当头棒喝，碰巧当时正值最疼爱我的母亲去世，我自以为是的世界一下子天崩地裂，原来，我不过是父亲三个儿子中的一个，难怪他不曾限制我乱七八糟的兴趣，也不曾理会我毕业后是否从商。”
　　香逸海完全能够想象李从容当初从头到脚的震撼，黎子竞去世时，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故事的后续发展，“那你后来怎么下定决心从商？”
　　李从容眼中染上一层迷茫，“母亲死后，我糊里糊涂的回到斯坦福，一时间干什么都不对劲儿，心中没底，害怕父亲从此彻底忽视我，再不敢把自己当作是备受宽待的老幺。之所以走上从商的路子，大抵是希望得到父亲认可与关注的目光吧。当然现在做生意做得久了，我一样做出兴趣来，不全是为讨他喜欢了。”
　　语毕，他抬起手，擦去一颗不小心滴落在香逸海乌发上的水珠。
　　许是受到此刻气氛的感染，香逸海也想倾诉一番自己的故事。
　　李从容对于她来说，属于一个特别的存在。他的年龄比她大上十岁，社会经验更是丰富许多，然而理论上两人又算是同辈，可以进行平等的对话。
　　香逸海的生命中一直缺乏这样一位亦师亦友、耐心与她讨论问题的异性。黎子竞作为父亲，一年到头忙碌不止。初恋情人楚铮是与她一般充满幻想的少年心性。弟弟香逸儒则太活泼好动，没办法安静的坐下来与她谈心。
　　所以，香逸海需要李从容这么一个人，来与她推心置腹。
　　在淅淅沥沥、节奏稳定的雨声陪伴下，香逸海将自己过去十八年的人生缓缓道来。
　　这场出其不意的大雨，固然耽搁了转山的行程，将两人困在浅窄的洞穴里，可也打开了那两颗为着自我保护而深锁的心房。一场野外的共患难，消除了李从容与香逸海之间，属于都市男女的隔阂。

作者有话说

　　忘了说，上周末美国调了时间，造成现在纽约这边比北京慢上了13个小时。所以往后我的更新时间对于中国的朋友来说，应该是上午10点-下午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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