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宫廷事 ...
-
柳泠之轻咳了一声,嗔道:“先生又帮别人欺负我了。”
既然已经泼出去的水了,索性装的彻底点不是更好么?
宋殷道:“公主的事,又如何了?”
泠之自然知道宋殷指的是当下这件烦人事,于是施施然道:“没什么眉目。”
宋殷又说:“我知道有一人,或许可以帮你理一理现有的东西?”
“谁?”韩朗大喜,捋须问道,全无之前居功自傲的态度与做派。
宋殷又是一记瞥过,嘴皮上丝毫不饶人,呵呵轻笑:“诺,韩大人现在倒挺热心的?怎么毫无头绪啊。”
韩朗一张老脸蜡黄蜡黄的:“我这不是服输了么,宋殷,还是你见多识广,不愧是太学馆首屈一指的西席先生。”
“并且,这个人现在已经被我请到了门外。”宋殷却暂时未道对方的姓名,卖了个关子:“你们若信得过宋某举荐的人,倒可以请这人入内,但是切莫小瞧了他去。”
诸人连声应诺,表示就算对方是个疯子,也定恭恭敬敬,面上不待小觑神色。
可等得那人入内,果然还是面色俱惊。
泠之一看,眉开眼笑。
只见门口站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姑娘,生得极为标致剔透,白净的脸,素净的长衣,披着斗笠,颇有风雪夜归人的几分滋味。不是薛妙烟,又是何人?
她笑道:“草民薛妙烟,诸位大人别来无恙。”
韩朗下巴都掉到地上,吃惊道:“宋殷,这便是你举荐的人?这这这……”他的舌头开始打转,眼前也一阵阵发黑。这宋殷把大理寺的案件当什么了,岂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宋殷干咳一声,却正了正神色,正襟危坐,面色凝定,一毫不苟,向着韩朗点点头。
他这才把心口松了松,将嗓子眼打开。
薛妙烟缓步移至阿莲的妆奁前,妙手在极短的时间内翻找着东西。眨眼功夫,她便面有所思。
过了片刻,她微笑道:“草民已经找到了线索。”
柳泠之点点头,她知道薛妙烟家中二嫂开着香料店,又有亲属,世代行医,与草药之理可谓知无不尽。
请薛家的人相助,自然是事半功倍。宋先生面严心善,又帮了自己一回,日后可要多加感谢。
只听薛妙烟轻声道:“问题,就出在这个小小的铁盒子里。”
柳泠之拧开圆圆的盖子,心道,果然是盒子里的画眉的黛粉有问题。
只是自己不谙毒药,看不出究竟。
只听得薛妙烟顿了顿,缓缓说:“黛粉用来画眉,本来无害,可惜这种黛粉里掺了东西,短期用并无大害,长久用下去,迟早会诱发人体虚弱。”
“阿会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且看这盒螺子黛。当年崆峒夫人受封,全凭了她以此黛描的长蛾细眉。此事,待我细细道来。”
众人知道她即将阐述一段故事,皆听得入迷。
“有位天子坐着锦帆龙舟,临幸江南水乡,每只龙舟上都有细心挑选的妙龄女郎,怕是有千人规模,她们皆手执着雕板镂的金楫,为君王助兴。”
薛妙烟面色一沉,接着说:
“一天,有位叫吴绛仙的姑娘,画着长长的蛾眉,天子一眼就相中她那细眉白肤的美丽容颜,当即传召,要封她为婕妤。但是,她却恰恰不久前嫁为人妇,皇上不能夺臣妻,只好把她提到龙舟执首楫,封她作崆峒夫人。”
可惜世间女子,应知皮囊乃是为自己所生。薛妙烟心中暗叹,画外之音这么明显,在场的人应该听得懂。
她摇首叹气,忍不住说:“这种螺子黛本身无毒,只是和安乐公主房内挂着的画,会产生相冲的作用,长久以往,公主自然脉象虚弱,几乎如同死人。”
“安乐公主房内那副蔷薇图,若是可以,便烧了吧,再挂下去,画画用着的掺了药汁的墨,可要害更多人了。”她直视着韩朗,上前一步:“韩大人,我想再审一审阿会。”
阿会浑身筛糠般地抖个不停,面无血色,全是冷汗。
柳泠之知道薛妙烟聪慧远胜于己,此刻发难,必然是阿会心中有鬼,矛头已是明显。
韩朗豁然开朗,眼前瞬时一片清明涤荡,宛如夜风拂过,他厉声陈色,大喝:“阿会,阿莲与公主间发生了什么?!阿莲为何肆意杀害公主,又沉了湖死在了池子里!说还是不说!”
“说……说……”阿会不住磕头,跪在地上。
天际上高挂着层层的墨云,遮掩了月亮的光辉,丝丝的冷风吹过,像是在哭泣一般。
阿会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开始交代。
原来阿莲年纪已经很大,自小卖入宫里,至今月钱不过几两,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丫鬟的身,小姐的架子,常常自恃有几分姿色,去物色意中人,可惜皇宫的男人就那么几个,找来找去,也没人愿意在太岁头上动土,讨走此位大胃口的宫女。
韩朗突地想起来,千年的中秋宴上,他自皇宫折返,路过某处偏院,当时夜色已然沉沉,有道妩媚的人影凑至面前,媚里媚气的:“大人可需要小女子?——”
尾音刻意被提高,像是故意的勾引。
他当时吃酒有些多,头脑晕乎乎的,没看清对方的脸,还以为是宫中闹狐仙,哆哆嗦嗦酒醒了一半,吓得掉头乱窜,生怕大仙追来勾走自己,自己有儿有女有发妻,一把年纪可偷腥不得。
阿莲见撩拨失败,没有臣子愿意带着自己走。只好另辟独径。
在宫中寂寞久的女子,转战将目光对准了宫中的假男人。
作对食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宫花红,宫花红,宫花开尽寂寞红。无数红颜依次便作了白发,若是等到放还回到民间,却又要等到白发还是老首呢?
宫中的女子在寂寞时,脑海里总会想一些狎昵的旖旎场景,来吐露自己的忧郁。
阿莲不甘于熬到人老珠黄,方寻到自己的依靠,是以去宫中内人那边,物色中意的对象。
在场诸人皆面面相觑地对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便连妙龄的丽颜尚不入外人眼,何况一个小小的宫女呢?
阿莲找到的对食,是一位净身的宫中内人。
也就是宦官。
这位宦官,乃是深得安乐公主李晚亲信的内臣侍从。
尽管阿会说的是“亲信”二字,可柳、梅、宋、韩,哪个都精明得很,岂会不知道,深宫中,这个“亲信”的范围,远远比本意要多上许多。
安乐公主李晚虽号安乐,生活却并不安乐。她在宫中一年又一年地长大,作为金枝玉叶,却至今都未有驸马或婚约。皇帝指亲,却被她拒绝了数次。
这背后,自然是一位寂寞的、孤芳自赏的公主,高傲的心作祟。
而这位冯内臣,是半路净身入宫,自幼生在富贵之家,因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卖身入宫,作了内侍,服侍公主。
一位谈吐优雅,风度翩翩的内侍,常年又伴在公主身边。
李晚向来眼高于顶,不知不觉中,怕是对这个朝夕相处的,学识过人的内侍,产生了暧昧的情愫。
这样说来,一切都解释地通了。
公主喜欢了她身旁的宦官,这样私密的皇家秘史,一旦抖露,丢的是华朝的脸。皇帝自然只能为了爱女一忍而再忍,等待着李晚的回心转意。
李晚生性孤傲,多次逢场作戏,唯独对这个冯内侍,有着非同一般的压抑感情。
而冯内侍却是净身的宦官,两人天殊地别的身份,怎么可能站在一起?
冯内侍又极善于钻营,备受公主青睐与信任,几番巧舌如簧,职位一升再升。
而阿莲,看中的便是这位宦官。
阿莲怀着不轨一步步接近着,步步紧逼。当看到李晚高贵的身份,顿时怒火中烧——
为何生而同为人,不同的身份,却有着这么不同的待遇?
凭什么她是公主,是因为命?是因为李晚抢着时间,投了个好胎?
她一步步从李晚手中勾走了冯内侍的心,一步步让对方看到,自己是如何地动人。
当你放下身段时,你便什么事情都能做下来。
柳泠之听完讲述,长长地叹了一声。
果然是天意弄人。
自己在前世,也是这么地傻。放下身段,为了李怀简,愿意去干任何事。
殊不知这世间,真情难能可贵,人心难得可贵。红尘之中,又有多少人能耀耀发光,做那人上之人的龙凤?
阿会哭泣着,断断续续的说:“安乐公主最后查明了阿莲姐姐和冯大人的私情……于是就……”
“那个月,公主心情很不好,常常是郁郁寡欢地立在墙边,呆呆望着一枝桃花,幽幽叹气。”
“她还总是看同一本戏折子,好像是叫什么长恨传,讲一个负心郎君的故事。”
“安乐公主到后来也没怎么重责两人,只是很悲伤地遣走了冯内侍,让他离开公主殿,去其他的地方干些事情。最后将自己的镯子给了阿莲,让她交给冯内侍,说这是冯内侍给她的定情之物,现在物归原主。”
“没想到……公主那么善良,阿莲却…却…却…生生谋害了她啊!”
阿会带着哽咽哭泣,话语中满是无助与痛恨。
若不是眼底深处藏着的那一丝异常,准确的被柳泠之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