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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守心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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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泠之冷冷的看着阿会。
阿会的表情伪装的很真实,只是因为太过真实了,所以才显得更加不真实起来,画蛇添足,反而更加让人产生了怀疑。
尤其是在惊慌的神色下,眼底蕴育的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庆幸。
阿会在庆幸什么?庆幸自己所做的事,没有被发现?
庆幸自己逃过了众人的怀疑?
过多的疑点,让案情变得复杂。可复杂不过的,只是人心的欲望与贪婪罢了。
“阿会!你告诉全场的人,你无罪!”柳泠之命令道。
阿会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公主,才意识到,最难对付的,不是大理寺卿韩朗,也不是太学馆的宋殷,更不是薛妙烟,而是柳泠之。
眼前的公主,有着超乎自己年龄的目光,十四岁的身躯下,像是被强行塞进了四十岁的魂魄。
柳泠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太像是这个年纪所能有的……
她底气不足,却只能硬着头皮,大声道:“公主,我清清白白,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柳泠之要的,就是她说这一句话时的表情。
阿会的表情看似很正常,可当她说话的时候,眉尾不自觉地上挑,眼底虽无波澜起伏,但是——她的手却不自觉地触碰着袖子,眼睛朝下看。
这是说谎者拥有的,最明显的变化。
心虚让阿会的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而这些微的不自然,便是阿会亦有隐情。
“阿会!”柳泠之高声喝道,质问:“你为何杀死阿莲?为何要勾结冯内侍,将阿莲推入风荷院的池塘里去!”
韩朗面色一变再变,宋殷则坐在椅子上,微微笑了起来。
其余的人皆惊了一跳。
难不成是阿会杀死了阿莲和安乐公主?
这案情……真是扑朔迷离啊。
阿会不住地磕头,冷汗一颗颗往下滚落。
匍匐片刻,她终于交代了所有事。
阿会入宫,是冯内侍有意为之。阿会便是冯内侍在宫中的爪牙,专门铲除一切不利因素。
冯内侍没料到阿莲居然敢毒杀安乐公主李晚,心下惧怕。谋杀皇嗣,要处以凌迟之刑,他贪生怕死,担心此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算账。阿莲这个女人极其精明图利,为了前途和活命,什么都能做出来,指不定会指认他为主犯,自己便可成为从犯而活命。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死阿莲,让众人皆以为阿莲是毒害李晚后,畏罪自杀。
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又有谁会深究一个名为阿莲的普通宫人之死?
冯内侍本以为选年纪小的宫女为羽翼,便于控制。却没料到,年纪小的人,一般都不怎么会说谎。
他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却算漏了阿会尽管由自己一手栽培,却总归是一个小姑娘,不能谋大事这一环。
阿会被她这么一唬弄,果然倒米一样交代了一切。
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当然要把真正的犯人扔进大牢里去坐冷板凳。
****
次日早晨。
待将阿会关入牢内,韩朗方发现天牢中居然有人劫狱了!
玉容和看守的狱卒都被点了穴道,昏迷过去。
而旁边牢房里,只跑了一个囚犯,就是玉容隔壁那个黑衣的年轻男子,“桃花风流”奉留。
薛妙烟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传来。
她不会武功,并不会解穴。
诸人抬了玉容出去,又找了侍卫,替她解开穴道。
推拿了好一阵子,玉容才悠悠转醒。
“公主……他从天牢中跑走了!”
“谁?”大理寺卿韩朗心惊胆战,要知道玉容所处的天牢,乃是关押重要囚徒之地,每一个囚徒都做过大案子,这逃一个出去,可就惹下大祸了。万一对方心中忿恨,索性刺杀要员……
“就那个穿黑衣的人!桃花风流!”
柳泠之大惊,暗道不好,在这节骨眼上,要出人命了!
与此同时,她又是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奉留前往的方向,只会是一处!
她急匆匆地挥开众人,高喊道:“快去李晚那里!”
李晚……她要死了。
***
安乐公主的殿上刻着飞凤金凰,刻着蝙蝠送福,却独独刻不了一份普通的爱。
因为李晚是公主,这个身份,注定她不会有着与心爱之人,白头到老的机会。
李晚的毒本来是有药可解,然而她已经倦了,她想死,过度的悲伤和无望,让她的毒在经脉之中点点滴滴游走,已经侵入肺腑,无药可解。
她那倾城的容颜依稀是如往日般美丽,像是孤芳自赏的蔷薇,芬芳而美丽。
可惜她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容颜。
李晚知道自己这是回光返照的象征,前几日她的耳边总充满了讨人厌的声音,太医的脚步声,大理寺的问候声,淑妃的哭泣声,皇帝的叹息声……
而这日,她的精神出奇的好。
李晚缓缓张开了双目,周围的太医喜极而泣。
她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说罢,便让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滚了。
窗框上放着的洁白玉瓶里,插着一支绛红色的蔷薇。
正是: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李晚怠惰地看着那枝蔷薇,眉目间顾盼生辉。
忽地,她捂住心肺,抓紧桌子,咳嗽起来。而后,她挥袖,将咳出的血擦干,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出一抹笑容。
那年的夏正好,蔷薇花香。她在满架子的蔷薇花下,遇见翩翩的郎君。
可是花落人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花又比去年好看了这么多。
可他呢?
大殿上冲进来一道黑影,那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全身裹在一袭黑色劲服中,只露出了一张与冯内侍一模一样的脸。
二人的呼吸声微弱而绵长,寂静的大殿里,再无他人。
李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奉留和她对视着,僵持着,他的内心突然爆发出一种极度的愤怒与悲哀,他大吼了一声,呐喊道:“李晚!你究竟有没有心?”
迎着李晚迷惘而震惊的目光,他已经飞身而上,将李晚压倒在地上。
二人之间不过有毫厘的间距,便连对方脸上的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奉留重重地将唇贴到李晚的唇上,狠命舔舐。
就在他放下全神戒备去亲吻对方的时候,李晚一直未动的右手上,霍然出现一把锋刀。
这柄刀细小却锋利,足够置人于死地!
下一刻,李晚反手挥动,刀子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奉留的后背,刺中他脊柱间最为致命的部分!
奉留的瞳孔骤然收缩,满是不可置信。他不相信,李晚居然亲手……
温热的血滴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却是冰冷的,急剧地跳动着,像是有人拿着冰块故意放在左胸,彻骨的凄寒。
奉留低低地喘息着,却是在笑。
李晚拔出了刀,血液沾着化不开的恨意,沿着刀刃冒下来。
这一下足以让奉留血流成河而亡。
奉留暴怒间,双目变得通红,吊梢的眼尾猩红一片,像是一只发狂的、失去理智的野兽。
他大吼了一声,,夺下李晚手里的刀,踉跄着退后几步,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自己即将断绝心脉,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李晚!”
“还不够么?李晚,你骗我好苦!”
奉留喘着粗气,跪倒在地上,一刀挥出,不偏不倚,正好刺入李晚的胸口。
李晚闷哼一声,倒在血泊里。
奉留单手撑地,冷汗涔涔而下,他双目里充满了浓厚热烈的悲哀与不甘,满脸绝望地看着地上的女子。
蔷薇花瓣的香气萦绕。
“为什么,要杀我?”
他愕然的看着那枝蔷薇,满目空洞,冰凉的胸口处,血液不断外涌。
地上尚有一息的女子带着恨意,冷冷道:“你竟敢冒充他,你竟敢冒充他……”
“我冒充谁?”奉留的一颗心不住下沉,像是跌入了黑暗的冰窖,没有一丝丝温暖与希望能指引他活下去,取而代之的只是无尽的苦楚与绝望。
“那个折给我蔷薇花的冯流……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更加虚弱地道。
“不!我没有!”他脸色霎时更加苍白:“折给你蔷薇花的明明是我……送给你守心镯的人也是我!”
“你说谎,你骗人!”李晚固执而脆弱地反驳着,渐渐消散的意识里还保留着最深刻的憎恨:“你说谎!”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消散,话语中只是无意义的喃喃重复。
奉留无力地苦笑,错愕的脸上终于凝定了一丝名为温柔的表情:“守心镯,守心一人……晚晚,说谎的人一直是你。”
奉留苍白的脸色愈发煞白,他似是下定了决心,通红的眼角带泪,泣血一样一字一句凄厉高喊道:“晚晚,我一直都被你骗,那夜蔷薇花架下,我等了你那么久……”
“你胡说……”李晚声嘶力竭地辩解。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公主,可你为什么又派皇宫的侍卫来追杀我?……”他以手抚胸,字字锥心,面无血色。
李晚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听到奉留的描述,心想,不是这样的,然而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解释这一切了。毒素在身体里运行,血液很快就变得如此冰凉。
奉留的怀中不慎掉出一物,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