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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玉石俱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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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守心镯。
她眼睛里盯紧了那只银镯,眼底的绝望不断放大,一霎间想通了所有关键事,凄厉道:“我从未负你!”
冯流,奉留。那个冯内侍,一直都是他,在不断加深自己和奉留的误会!
自己居然傻到,亲身跳进了设计好的局里!
“负我的人一直是你。”奉留合着血泪,咬牙道:“晚晚,你这么高傲,肯定不愿意孤零零地过黄泉路、奈何桥。别怕,我陪你。”说罢,低下身吻去李晚眼角的泪痕,手放到她的心脉处。
“等等!”她大惊,浑身重重一震,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傻瓜奉留,你等等啊!你听我解释!奉留,我死了也罢,可是你不能随我而死!
她想要开口解释清二人之间误会,却终是没来得及喊出来。
她最后一刻脑子里全是满满的绝望,她恍惚间又想起那些她看不见光明的日子里,那道温柔的男声对自己说:“晚晚,我带你走。”
于是她牵着对方的手,可她现在才知。她满心欢喜到蔷薇花架下赴约时,来的人,根本不是奉留。
而她就这样跟着冯流离开,还以为他一直是奉留。
李晚,你怎么那么傻,会认错人呢?变声丸变出的声音再相似,也不是他啊!那段时间,你的眼睛看不见瞎了,难道你的心也瞎了么?!
她终于理清楚,眼前的黑衣男子为什么一脸愤怒,看到他时,自己为什么内心如同嵌入了一道棉线,不断被细细拉扯着;而冯流多日来给自己的感觉,始终有着莫名的隔阂……
冯流他,根本只是冒名顶替了奉留。相似的声线,让她几乎要弄假成真。
多么荒谬。
她脑海中走马灯一样转过兜兜转转的回忆,那其中夹杂苦涩欢喜,或痴或怨,或喜或忧,而她多余的解释和爱恋,不甘与后悔,却再也无法开口……
奉留的手微动,内力一震。
李晚心脉本就虚弱,这一震之下,已是全身经脉断绝,绝无回春之术。
奉留看着她沾满血的、毫无生机的侧脸,泪如雨下。他想起那个夏日,蔷薇花下,那个眼睛暂时失明的少女,笑着搂住自己的脖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奉留,桃花风流。”
“我叫晚晚。”
少女说自己与亲人走散,只得游走街头。他想,这个如蔷薇花瓣一样开放着的姑娘,看不见了实在可惜。
那日奉留怕她热,端了一碗消暑的冷香汤给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对镯子。
青年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红,他有些害羞,眼尾里全是忐忑。
他将其中一只银镯给了晚晚,渴望她能珍藏这只守心镯。
戴上这只守心镯,便可与对方永结同心。
守心,守心,守得爱人之心。
“奉留,我不去找父兄了,你带我走吧!今晚,蔷薇花架下见面!”
他回到二人约定好的蔷薇花架处,却发现那个叫晚晚的姑娘,不辞而别。
奉留一路追踪着,追到皇宫,才发现对方居然是安乐公主李晚。
是啊,自己这样的江湖之人,怎么配得起高贵的公主?他拿着守心镯苦笑,笑得比苦还难看。
往事历历在目。
谁料半路出现了皇宫养着的高手,他百念俱灰之下,终于被生擒,投入了大牢之中。这一别,就是三年。
他摸了摸李晚冰凉的脸颊,眼泪打湿了袖子。闻名江湖的桃花风流,从站在蔷薇花架那一刻起,便不再风流。
“住手!”
柳泠之大步跑入殿内,却只看到了浑身是血的两个人,李晚的身子躺在奉留的怀中,了无生气。
她知道自己来晚了。
还是来晚了。
一旁的奉留也是濒死之相,他低低笑,奄奄一息道:“晚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散不见。
“她没有背叛你!一直没有!”柳泠之大吼道,发出的声音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怀着恨意与绝望,他的声音逐渐断绝了,身体力气用尽,重重地倒下,眼前一片虚无。
柳泠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让自己不要发出声来。
泠之手里捏着的守心镯,哐当一声落地,滚到李晚手边,和另一只镯子遥遥辉映。
“守心镯,守心一人,直至终老……”她无力地跌落到地上,喃喃自语。
这传说中能让痴情男女彼此相系相牵、相爱相守的守心镯,也无法让李晚和奉留,相守一声,白头不离。
柳泠之捂着胸口,紧紧攥着衣袖,她想起来上一世的自己,那样卑微而渺小地在火海里,看着燕逢秋时的悔恨。
冯流拍了拍手,从殿外款款入内,笑着道:“师弟,还是我赢了。桃花风流的称号,就该由我来拿!”
他的声音经过特殊的变声丸改变,几乎与奉留别无二致。
双目暂时失明的李晚,才会错认奉留。
冯流,奉留——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柳泠之目睹着冯流癫狂的样子,不自觉间仿若有把簪子穿过心口,冰冷而剧痛。
冯流的目光停在奉留的墨衣身上,朦胧中似乎是带着温柔而痴迷的笑意。
奉留微微睁开眼睛,朦胧间看到面前阔别多年的人影,一时之间登时知道了自己是谁,回光返照。
他唇边扯笑,那笑容半分苦涩,带着十足的凄凉,话语中无尽的苦楚,低低说:“我……师兄……原来……是、你!”
这一句话吐尽了他最后一口力气,奉留浑身血肉都像是被抽离身体,骨头皆被绞碎成渣,脊背后的刀伤裂开,泅出大片鲜红的血团。
他看着对方高傲睥睨的姿态,似是哭泣,似是哀叹般抱着李晚,苦苦低笑,霎时之间,竟什么都明白了。
低笑声戛然而止,冯流冷冷地看着他的师弟,低头看去,对方竟然对自己,用出了最后的杀招!
这一招乃是同归于尽之招,当日师父教授此杀招时,叮嘱他们,不要玉石俱焚之时,切莫用此招,他很爽快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他最疼爱的师弟,居然会对自己,使出这一招!
冯流想起来许多年前的往事。
他与奉留师承一人,为门中师兄弟。只是冯流年长五岁,总归沉稳些。
师父号桃花风流,只有继承他真传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这个称号。
他开始时,是很喜欢这个生得俊俏的师弟的。那个孩童紧紧牵着自己的衣角,小手软软的,嗫嚅道:“师兄……你教我这招好不好?”
后来师父在夜间分别叫二人入室谈话,他躲在房顶上,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天,他本来告诉小师弟,今日是他的生辰,小师弟要不要和自己小酌几杯。
没料到,师父对师弟说的却是:“我心下已定,桃花风流的名号,自该由你来继承……冯流他性格高傲骄纵,不足以担当大事,他虽是我门下大弟子,资质却不比你这个后来直上的人,所以,今日叫你来,便是说这件事。”
冯流的头嗡一下就大了,脑海里阵阵雷声轰鸣作响。
那个小师弟,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对手?师父为何那么偏心,明明是自己先入的门,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却竟然还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么?小师弟平时看起来乖巧可爱,一定是他千方百计地讨好师父,才会成为师父的衣钵继承人!
那些绝世的武功,那些掌门才能拥有的财富与名号,都要统统远去了吗?
不!
高傲的他绝不能让师弟超过自己。
于是他盯着那双蕴云流墨的眸子,暗自发誓要超过奉留。
他连夜背弃师门,亲手杀死了师父。
那时桃花满天,暗香盈袖,师父倒在自己的面前,浑身浴血,桃花香气混着血腥飞入鼻中,恍惚间,不知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才能洗清这满身的罪孽。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师弟,冷冷的用剑指着自己,尽是杀招。
他大笑了三声,夺走长剑,就此告别。
可当在蔷薇花架下,他听到两人的对话,心里的无名怒火一时缱绻难驱,胸口处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又是压抑,又是难过。
我不快活,你也别想快活!
他惊怒交加,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师弟也不要想拿到!
于是他很快用变声丹让自己成了“奉留”,成功带走了李晚,并将她安置入宫。
一步一步,他步步设计,终于将奉留和李晚皆逼至死地。
奉留以为他要的,不过是得到李晚。
而直到奉留死,他也不知道,他的大师兄冯流只是气不过师父的偏心,却并未想要两个人真正死去。
冯流看着眼前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一时间又看到十几年前牵着自己手的总角童子。
他心心念念的,念念不忘的,不是桃花风流的称号,也不是桃花风流的一身武功,而是那年……桃花花影里,师徒几人的欢声笑语,和满山谷蒸腾的氤氲香气。
而奉留那么倔强的人,却生生地震断了自己的心脉,与李晚相拥而亡。
双方处心积虑对抗这么久,一心将对方杀死,即便没有今日的生死决战,也是永不可能回头。
求师的点点滴滴,再也无法回头。
冯流默然捡起地上的一对守心镯,斜眼看了柳泠之一眼,苦笑一声。
“公主,烦劳你将这对镯子毁掉,再将我和师弟的骨灰,送到因城外的山谷里去。”
柳泠之狐疑地点点头。
“我半生蹉跎,至今才明白,原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招同归于尽的招数,刚才他已经使出,现下,也活不了多久了。”
冯流终于成为了桃花风流的唯一继承者,可他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开心。那些他想不通的,不明白的往事与今生,怕是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弄清楚了。
他不知道,那夜花影朦胧,师弟对师父说:“师父,师兄待我无微不至、体贴关怀,就算门规使然,要掌门人杀死同辈门人,我也绝不挥剑与师兄相向!”
他也不知道,那个黑衣的少年,含泪葬了师父的尸身后,替他背下了判道弑师的罪名,替他摆平了江湖上结怨的仇家。
他更不知道,奉留曾经想过,便是自己做了掌门,大不了再把掌门还给师兄再是。
这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实情,在奉留死后,再也没有机会让他明白了。
奉留指尖提起守心镯,扔了过去,沉声大笑道:“师弟,你杀了我,你我之间便是死了也不休!”说罢,已是命断气绝。
柳泠之看着三人的尸体,心下嗟叹不已。
她拿起守心镯。
象征祥瑞的镯子,带来的却是分散与痛苦……
柳泠之仔细包好镯子,赶来的诸人见此血淋淋的场景,皆是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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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所求的,是什么呢?
她苦思冥想着,包裹里放着三个小匣子。
道上的马蹄声达达响,柳泠之拉着马缰,看着迎上来的那一人。
对方热情地向自己挥手,高喊道:“柳泠之。”
“燕逢秋,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快走吧。”
燕逢秋好奇地打量了这些匣子一眼,嗤笑:“你呀你,成了跑腿的。有没有什么收获?”
她摇摇头,明净的脸上带着散不开的忧悒:“那天的场景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唉,情深之人,大多薄命。”
燕逢秋不以为然地听着,听到后来三人同归于尽的结尾时,忍不住微微叹息起来。
他伸出手,悄悄牵住了泠之。
对方的手指柔软细腻,可以用柔若无骨来形容。
柳泠之手掌一暖,本欲抽走,却看到燕逢秋那副哀叹神色,于心不忍,只得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燕家郎眉开眼笑,握着身边人的手,道:“所以劝君怜取眼前人啊。”
“就你的嘴皮子最皮。”她翻个白眼,懒洋洋道:“好啦,不要再油嘴滑舌了,作为目睹那件事全过程的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至今还走不出来,觉得痴情事可真多……我们赶快去因城吧,皇帝给我的时间不多。”
夕阳下,两人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