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清颜》长亭述怀

21、心中怜

　　自柳泠之和燕逢秋结伴而行起，两个人几乎天天都在吵架。

　　当然一般情况下，都是柳泠之心虚地不作声，道了歉。她其实对燕逢秋不讨厌，吵架多半都是她自己无理取闹，好在燕逢秋脾气好，处处都忍着他。

　　每次吵后，柳泠之就很后悔。她这样坏脾气的任性姑娘，总是随便冲着燕逢秋发脾气，也太容易冲动了。况且对方对自己那么好，上一世自己又弄出了利用他的事，自己再怎么也不能生他的气呀。

　　想着想着，她就心虚了。

　　骑着黑马缓缓走在官道上，平安走了一路，也没有盗贼看上他们二人。

　　估计也是因为两个人衣着平凡，背上的包裹瘪瘪的，一看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江湖传言中，那些劫镖的高手们，把耳朵贴到地上，就能听出来对方有多少人马，运的是什么宝贝。

　　而一穷二白的两个人除去一些必要的银两，几乎什么都没带。

　　这几日的天气特别好，连着都是好几日的放晴。

　　进入因城后，柳泠之顿感耳目一新。

　　宽阔的大道两岸，到处都是商铺和摊贩，车水马龙接连不断，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朱宅罗户，一派富贵闲适的气息。

　　燕逢秋下了马，道：“我二叔家就在因城，我们可以借宿他家。”

　　“我也就只是帮忙埋一下东西罢了，不必麻烦老人了。”柳泠之道，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的记忆里，燕二叔好大一家子人，怕是无暇照顾两个人，再说了，住客栈也没什么不好。

　　燕二叔当着的是地方闲职，薪俸不高，再让他破费一番，自己欠的人情未免就太大了。反正宫中给的钱尚多，打尖几次也还够用。

　　于是柳泠之扯着燕逢秋，拐到了客栈处，把马交给客栈的人，让他牵到了马厩。

　　小二是个很活气的人，见一对玉人进了客栈，忙问：“小两口私奔了？”说着，做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咳咳……”燕逢秋的眼睛瞪大了，桃花一般灿灿的眼睛里全是笑容。他毫无顾虑地摇头，晒笑：“谁敢娶这位小姐，谁就要天天受苦了。这位大小姐，脾气坏得很，在下可不敢啊。”

　　“说什么呢你，你敢说我像河东狮？”柳泠之细眉倒竖，怒目而视：“来两间房，不需要上房，差不多就行。我们只是小住几日。”

　　小二连声诺了，道：“客官慢请。”

　　果然戏本子都是假的，燕逢秋心道。这要是放在戏文里，小二一定要说，不好意思啊二位客官，只有一间房子了，要么，二位将就一下。

　　然后戏文里的年轻人就要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越想越是心神激荡，脑海里全是一些旖旎的画面，当然，仅限于他看过的春宫图。

　　不过很快他打住了联想，然后暗骂自己太猥琐了。君子发乎情止于礼，决不能逾越。同行的柳姑娘还在呢，自己就在这里胡思乱想，一脸陶醉，委实该死。

　　想着，他便抽了自己一大巴掌。

　　柳泠之回头，好奇地看着他脸颊上火辣辣的一个红手印，问：“你怎么了，要扇自己一耳刮子？”

　　燕家郎的脸烧得更红了，他一动不动，站的笔直，僵硬着身子：“有只苍蝇，想把它扇死，扇错了，没打死。”

　　泠之顺着他眼角的余光看，偏头微斜，发现对方盯着的是她露出的一段洁白玉颈。

　　她如玉的脸蛋腾地一声飞红。

　　泠之揪着他的耳朵，笑眯眯地向内吹气，软绵绵的说：“燕家的少年郎，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你看那里呢？嗯？”

　　燕逢秋不敢动弹。如果回答，死的更快；但若不回答，怕是会被这只发怒的小猫吼死。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柳泠之心道，这燕逢秋胆子越来越肥了。于是手下加力，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

　　她一对眼睛宛若点漆，灵动转动，流波顾盼，璀璨如星，似乎能说话一般。燕逢秋一看之下，不自觉地呆住了。

　　柳姑娘俏生生的笑着，眉眼间粲然生欢，细看之下，更是肌肤细腻，远胜常人。长裙素衣，一头如瀑的青丝披下，正是一位眉目如画的清丽女子。

　　他一怔，听到那女子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燕逢秋，你若再不走，我可就不等你了。”

　　话语中或嗔或怒，已是勾走了他的心神。

　　燕逢秋一时间痴了，心道，莫说是一件事，便是有十件事、一百件事，他也愿意为了这个姑娘去做。

　　他苦笑抬头，正迎上对方一双晶莹明澈的眼睛，口角间一时打结，笨拙道：“好……”，却是再也想不出来下半句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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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置好了包裹，整理了下东西。燕逢秋却还在发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想，自己初遇泠之时，对方上不过是个冰雪般无邪的小姑娘，怎么短短数年过去，就成了个妙龄的女子了呢？

　　他想，还是暂且把这份心思藏一藏吧，自己怎么就像个衣冠禽兽一样，怀着这样龌龊的心思呢。

　　燕逢秋记起尚有一事没有问清，于是折到隔壁房间，轻轻推门。

　　他本来无意冒犯，只是未料到对方没有插着门栓，轻轻一推，门便打开了。

　　然后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泠之正除了鞋子和罗袜，赤着一对雪白小巧的双足坐在床榻之上。

　　他只慌张地看了半眼，就赶紧闭紧了双眼，道：“不好意思，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坐在床上的泠之一时羞愤，张口就脆生生的骂：“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进来的！”

　　“你不插门栓，怪我？”燕逢秋百口莫辩地争论：“我已经闭上了眼睛，你快把鞋袜都套上再说。”

　　听得窸窸窣窣的响动响了好一阵，柳泠之才道：“好了，睁开眼睛。”

　　燕逢秋这才敢睁眼，坐到床的另一边去。

　　他的脸上飘着淡淡的红。

　　“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燕逢秋斜眼偷看她一眼，确定对方不再生气了，才闷闷张口道：“我就是想看看，那对守心镯长什么样？”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我刚才发现，我喜欢你。但是话到舌尖上，打转了好多次，都没法说出来，只得把这句话吞到肚子里去，随便扯了个话题开始。

　　他心里极度郁闷地想，我怎么就没法说出来呢，这个搭讪的话题，也太恶俗了……

　　他忐忑不安的想着，却没注意到柳泠之在翻箱倒柜地照着那对镯子。

　　守心镯，是李晚最为珍重的遗物，因为李晚、奉留因被冯流设计的重重误会，辗转到了阿莲手中。后来阿莲死去，真相大白，这对镯子，便落到了泠之这里。

　　奉留手中的一只，再加李晚给阿莲的那只，恰好是一对。

　　拿着守心镯的人，据说能和意中人白首到老，永不离弃。

　　可是，最后李晚和奉留，用彼此手中的刀，杀死了所爱之人，满身鲜血。

　　而所有与二人有紧密关联的几个人，也都死去了。

　　守心镯并不能换来永结同心，既然如此，它也没有必要存在于世。

　　自己的心，只有自己能守。

　　这是李晚和奉留最后才明晓的……

　　柳泠之拿出那对银镯，放在燕逢秋手心间：“这便是那对镯子。”

　　“奉留和李晚的定情之物。”

　　燕逢秋把玩着这对镯子，笑道：“这东西真能让人守心一人？”

　　柳泠之想了想，最后他们两个人共赴黄泉奈何，似乎不能算是守心：“应该不能。”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它能让对方白首不离，那还要情做什么？如果真有这样的魔物，怕是世间又会出现莫名的痴男女。”

　　燕逢秋目中苦涩，道：“确实如此。”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东西？”他问。

　　柳泠之秀眉紧蹙，她之前用了好多方法，都无法将这守心镯毁掉。不管劈打多少次，都会被这镯子弹开，剑都要劈坏了，可是镯子却完璧不动，只是留下几道淡淡的白痕，看不出来有被弄坏的迹象。

　　“我不知道，可能只能把它扔到哪里，或者干脆埋掉。我又劈不开啊。”她如是无奈摊手。

　　燕逢秋说：“听起来很让人头疼，不如我们可以去问问何破劫先生。”说罢，他微笑，站起来走了几步，看着窗格子道：“我前几日才刚给先生寄信，他说这几日，自己在因城周围下棋，很是自在。”

　　不好意思了，先生一定会谅解弟子的。弟子为了心上人，只能煞费苦心地抬出先生的旗号。

　　“是吗？”柳泠之又惊又喜，她知道何破劫见多识广，经常结交一些能人异士，说不定有什么好法子呢：“那就多谢你啦！”

　　实际上，柳泠之不知道。何破劫压根不在因城，那套话纯属是燕逢秋骗人的，为了让她安心。

　　连哄带骗把柳泠之安定好后，燕逢秋连夜寄信给何破劫，请他尽量能到因城一聚，解决守心镯一事。

　　梦里，柳泠之睡得安然。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人在耳边低低道：“你莫担心，我会护你一世长安。”

　　声音陌生又熟悉，可当她睁眼时，却没有人在房内。

　　那是谁呢？话语温柔，笑意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