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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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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素是只狐狸,按岁数算大概千余岁,然而他是只迟钝的狐狸,快八百岁的时候才会化人形开口说话,这个时侯山头上还陪着他的,除了长老就只有普通狐狸了。
在他还是小狐狸灵智未全开之时,无论是普通狐狸还是成精狐兽,跟他都没有共同语言,等到他好不容易能化形说话了,同岁同辈的狐狸跟他修行的区别简直差了不知道多少个山头,而跟他同等修行的小狐狸们看他的眼神又是“哎呀这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辈分啊!”,幸好见多识广的长老对一切狐狸一视同仁,听说他要入世,教了一切他能教导的东西,包括:看到牛鼻子道长先考虑跑,再考虑跑,最后实在跑不了了,打晕对方了继续跑;又或者,不管哪个牛鼻子道长说他是妖怪是狐狸,都要一口死咬着不认……以及人世常情等等琐碎的东西。
但是长老忘记提醒金素,即使别人说他是狐狸,也别认——长老潜意识里觉得,金素的岁数也不是瞎长的,普通人除非亲眼看他化形,哪有那么容易认出他元身。于是金素认为,这凶巴巴的道长问起来,自己是不能认的,除非被他打出元身,但金涛问,就不一样了!
相较于徐道长的错愕,金涛的表情反而毫不意外这答案一样,挑挑眉继续问道,“你来我金家做什么?”
“报恩……”
“说实话。”金家行善可以不留名,但银两支出不能不记账,收入金素的当天,他就查阅了金家账本,一直查到三十年前——金素的模样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然而除了几笔旱涝善款以外,他并没有找到所谓的山火捐款,一般这种天灾金家支出的善款只会多不会少,不可能因为过小而疏忽漏记。
“我真的是来报恩的。”不说谎就是容易底气足,刚刚还低着的脑袋这下敢抬起头直视他了,用着之前在庭院中闷闷的怨怼的口吻继续道,“你又不相信我。”
金涛觉得有些趣味,为什么他的口气好像自己就应该无条件相信他呢?他可是个妖怪,隐瞒身份不说却希望别人信任他,要不是他略有怀疑趁着徐道长发难一并问出口——金涛一愣,难道金素之前不说只是因为自己没问?他现下这般老实回答并不是迫于一旁徐道长的道威只是因为自己问了?
他莞尔,姑且这么说吧,“山火一说是假的,你老实告诉我,报谁的恩。”
刚才的气势一下子又消失了,金素慢慢低下头,呐呐道,“你的。”
“我不认识你。”金涛救过猫狗兔子各种鸟雀,可不记得自己有救过一只狐狸。
“不是现在的你。”
“哦?”
“是以前的你。”
金涛有些犯糊涂,徐道长却两耳一抖挺直腰杆坐正了,停下手中把玩空茶杯的动作,问道,“你是说金涛少爷的前世?”这个他感兴趣,当初让他停下脚步进金府询问血咒的事情,就是那一片阴霾中若隐若现的金光,而金涛出世后金光的强度明显增加,如今更有人证,哦不,妖证证明金涛还有个前世,徐道长的好奇心越蹦越高,“他前世是做什么的?”
金素刚要开口,突然警惕而防备的看着徐道长,差点忘记长老的教诲,牛鼻子道长们都不能信,问什么都不回答。
徐道长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生性就喜欢这些没见过的奇闻趣事,修道之后见得多了就更觉得趣味,也不管刚刚自己还要抓这妖狐,现下一连串追问,“他救你跟他缺了的魂魄有没有关系?他是不是也是修道之人?他为什么要转世?是因为救你而死了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胡乱猜中了,金素被他问得脸色有些惨白,额头又细细冒出一层汗来,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金涛,金涛不忍见他这般模样,刚要喝止徐道长,就听得对方一击掌像是自言自语般总结,“我知道了,你脸上的伤看着像烧伤,一定是你渡雷劫的时候被他救了,你渡劫失败就快魂消魄散的时候,他转了自己的魂魄给你,你虽然没有渡劫成仙,但好歹活了下来,会渡魂术的道者都道力高深,说不定他为救你耗尽道力而亡,于是今世投胎到金府,而你呢,因为有他魂魄感应,自然知道他下落。”如此一来,那金光现象便也说得通了,毕竟是高深道者转世嘛。
见金素抿紧唇低着头默认的态度,徐道长忍不住得意的摇头晃脑佩服起自己来,末了又道,“小狐狸,你这不叫报恩,你这叫还债。”
“够了!”看到金素一颗豆大泪珠滴落在其手背上,金涛在久违的心烦意乱下一手捏碎了面前的木制茶杯,徐道长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心想这臭小子的暴脾气真是说来就来啊,这么结实的桃木杯说碎就碎,这小子功力又见长啊。
木杯尖锐的碎片凌乱的扎进金涛的手中,有一块扎得极深,瞬间泌出一颗颗血珠子掉落在桌面上,淡淡的血腥味阻止了低着头还在无声哭泣的金素,他慌乱的一抹脸,顶着一双红眼圈一手捧着金涛的右手,一手快速的在空中结印,徐道长看得分明,是最基础的疗伤咒术,仅对小伤口有止血作用,看样子这小狐狸也不是全然不懂,有针对性的修炼过。
血很快就不再渗出,金素又小心的替金涛将剩余的木渣子悉数挑出后,毫不犹豫就解了自己外衫,将中衣扯出唰啦一下撕出一个长布条,熟练的替金涛包扎好,然后睁着湿气未完全褪去而愈发纯净的双眸,笑眯眯的对金涛说,“我在山里做过很多遍了,救了好多小狐狸,长老说这个对你最有用,现在果然帮到你了。”
徐道长坐在一旁,突然也心生不忍起来,这小狐狸傻愣愣单纯的模样,自己刚刚怎么就把他欺负哭了呢,这渡雷劫又不是他自愿的,老天说劈就劈,就是自己这种修道之人以后想要升仙,还不是逃不过?
金涛从他小心翼翼挑木渣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看,发现他找借口进金家后,这半个月自己时不时的会去外院突然造访一下,多数时候都是看到他跟外院杂役们打成一片的热闹景象。金家人不以相貌取人,稍微跟他相处一下就发现他淳朴得很,又因为确实有股子蛮力,他常常替其他人搬搬这个扛扛那个,一来二去就多了一群兄弟姐妹,听说自己用发簪威胁他学梳头,伺候自己的丫鬟好几次故意把自己的发髻梳歪,就连厨娘听说他喜欢吃她做的云片糕,都会特意为他多做几个。
看多了他大大咧咧不计较笑呵呵的样子,如今这泫然若泣也好,万般珍惜也好,自己都是头一次在他脸上见着。当下心底一软,包着布条的手就摸上了对方左脸的伤痕,轻轻问道,“还疼吗?”
金素一愣,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汹涌汇集,大有泛滥之势,他眨眨眼猛吸鼻子,眨得长睫毛上湿润润的一片,衬得那双眼愈发好看,哑着声音道,“不疼,现在……不疼了。”
金涛温柔的笑笑,收回手之前又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那就好,我想前世的我,也应该从未后悔过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