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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有情亦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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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迟离开后,白寞语便一直在书房呆坐至天亮,这期间,她想了许多,有开心的过往,也有不开心的现在,好的坏的,很多很多,但几乎都是与流简有关的事情。
想得多了,她甚至有些疑惑,自己这样惦记那个人,到底是因为真心所驱,还是因为锁心散的缘故。
想到锁心散,她的心头便一阵失落。
没错,自打第一次毒发时,她便暗中寻了夜镜城最有名的“妙手仙师”求证,当得知自己中的是锁心散毒后,她整个人都蒙了。但她没有对任何声张自己中毒之事,就连流简也不知她每日夜里都要承受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在天云寺的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每天都是在疼痛中醒来,可不论前一夜承受了多少疼痛,第二天醒来时,她都会装作没事人,这样的她,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她一心爱慕的流简。
其实,一开始她并未怀疑过流简,可是,直到那次三人落湖,她看到流简熟练地掏出瓶瓶罐罐的药膏替受伤的楚忻疗伤时,忽然,整个人如当头棒喝。
是了,她身边,还有谁可以轻而易举地对她下毒?又有谁比流简更希望她不妄自动情的?
流简不知一次地告诉过她,他不爱她,甚至是讨厌她的,可她非要死缠烂打,所以,是她的错,她不怪他,真的,一切都是她先开始的,落得这样的下场,只能说她是咎由自取。
可是……
就算如此,她也还想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情。
等做完这件事,她决定再也不去纠缠流简了,就当是,为这九年的单相思画下最后的句点。
深深的无力感最后化作一声叹息,白寞语从桌案前缓缓起身,揉了揉酸涩肿胀的眼眶,然后深吸一口气,振了振精神,掩藏起眉梢的哀愁,慢慢绕过桌案,推门走了出去。
天边已晨光灿烂,如往常一样,及乐舞坊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园子里,当家台柱墨婳正带领一众小姑娘进行晨间练习,二十多个身着浅蓝色练习服的姑娘们正在认真练习着舞蹈基本功,踢腿的,劈叉的,旋转翻舞的……一片嘈杂之声,一个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在晨光中尽情挥洒着汗水,力求在晚上的登台表演中展现最完美的舞技。
不远处的游廊上,白寞语静静看着园子里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犹豫,她知道,自己将要做的这个决定,定然会打破眼前这些姑娘们井然有序的生活,甚至,还会动摇整个及乐舞坊的人心和根基。
然而,即使明知如此,最终她还是会向着那个人吧。
不知是第几次的叹气,立在身后已经看了她许久的杜凤盈终于忍不住假意咳嗽一声。
听见声响,白寞语顿时回过神来,侧首朝身后看去,见是雨生扶着凤姨走来,略显憔悴的脸庞上挤出一抹柔柔的笑意,“早啊,凤姨。”
凤姨上前,将她拉近些距离,慈爱的目光细细打量一番,问道:“孩子,为何一早就在这叹气?
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寞语是她一手带大的,生性活泼开朗,何时露出过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
白寞语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掩藏真实的情绪,可唯有在眼前这个亲手养育她的姨母面前藏不了半点情绪,凤姨不过是用充满慈爱的目光向她看来,她便开不了口说一句假话。
抿了抿干燥的唇瓣,白寞语看向候在一旁的丫鬟雨生,“雨生,你先去厨房领早饭,然后把我的那份也一并送到凤姨的屋里,今个儿我要陪她老人家吃早饭。”
“啊,哦好,奴婢这就去办。”雨生微微讶然,心中也对自家小姐今天的反常之态有些纳闷,但却什么也没多问,领了命令便转身离去。
凤姨清楚白寞语这是故意打发走雨生,她拧眉打量着白寞语乌青的眼眶,蓦地想起昨夜秦家那边派人传来的信息,心中忧虑更甚,“寞语啊,我听说昨晚你和你伯父发生了争执,你性子执拗,又长期在外生活,刚回去难免不习惯大门大户的生活习惯,磕磕绊绊都是正常的,你是秦家独一无二的嫡长女,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得学会习惯新的身份,你伯父终归是你的长辈,你可千万不要与他置气,明白吗?”
白寞语伸手挽住凤姨的胳膊,搀扶着她小心翼翼朝南院走去,听完凤姨的一番话,她忽然停住脚步,眼中有着几分不敢苟同,“凤姨,你说的这些寞语自然知道,我也知道,这些年你遵守我娘临终所托,暗中与秦家多有来往,我娘一定是希望我可以正大光明地认祖归宗,可是……凤姨你有没有想过,秦家为何一定要等到我十六岁生辰才接我回去?”
“这……”凤姨被她这样一问竟也答不出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牢记着白欣雅的托付,一面抚养寞语长大成人,一面与秦家保持联系,她也曾写信问过亲家人那边,为何非要等到寞语十六岁生辰才让她认祖归宗,可秦家人给出的回答是,怕过早暴露寞语的身份引来皇帝的杀意。当时,她也认为这个理由是说得过去的,可如今听到寞语当面的疑问,她竟也察觉了一丝蹊跷。
见凤姨面色复杂,白寞语心知凤姨并不是没有过怀疑的,于是赶紧把话挑明:“秦家人对于我娘的出身大概并满意,毕竟我娘曾是流云郡主的婢女,身上流有一半胡族的血液,这对于忠君爱国的秦家人自然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我娘不仅与我爹私定终身,未婚先孕,更间接害死了我爹,害得秦氏一族差点遭受灭顶之灾,因此秦家,尤其是我伯父秦珍并不愿意承认我娘的身份,而我这个嫡长女,若非有先皇那道密诏,估计这辈子也难有机会认祖归宗吧。”
“先皇密诏?”凤姨心头一颤,神色有些疑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状,白寞语也有些疑惑,“凤姨难道不知先皇曾许诺秦家一道密诏,将来哪位皇孙娶了秦家嫡长女便可继承大统之事?而按照我们夏水国的法令,女子只有年满十六岁方可行婚配,也就是说,先皇的那道密诏必须等到秦家嫡长女年满十六岁方可生效,否则视为废纸。”
凤姨听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有几分顿悟,气愤不已道:“原来如此,难怪秦家让我暗中撮合你与三皇子,原来竟是打得这个主意。”
从凤姨的反应来看,她事先似乎是真的不知情,白寞语遂舒了口气,又怕凤姨多想,反过来宽慰道:“凤姨心里清楚便好,虽然秦家隐瞒了先皇密诏之事,但我并不怪他们,秦家人世代为官,对朝廷效忠惯了,三位堂哥又在朝中位居要职,在立储问题上难免要选择立场,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是作为臣子的本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即便对我有所隐瞒,我想定然是有过权衡后才作的决策。”
“寞语……”凤姨得知秦家的欺瞒后本是十分恼火的,可寞语的一番话却叫她气消了大半,凤姨以为寞语至少会因此而记恨上秦家人,可寞语不但不怪秦家人,还反过来替秦家人说话,寞语的理智冷静,恩怨分明,以及对骨肉情亲的珍惜,都令凤姨感到心疼不已。
凤姨叹息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削瘦苍白的脸颊,慈爱地笑了笑:“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记着,恨比原谅容易得多,但恨会让自己不开心,而原谅会让你得到更多的快乐,懂了吗?”
白寞语点点头,抬手将凤姨的手握住,看着凤姨已经添了白发的鬓角,鼻尖有些酸涩,犹豫了下,终于下定决心问道:“凤姨,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并不想按照秦家意思与三皇子成亲,甚至还要做一些与秦家立场相悖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闻言,凤姨微微一愣,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她,而白寞语则是一脸无畏坚定,并不因为凤姨的打量而闪躲。
凤姨心知她心意已定,低叹一声,目光柔和了几分,轻笑道:“你其实想问的是,在秦家与你之间我会如何选择吧?”
被当面戳破,白寞语有些羞赧,但却不否认。
凤姨摇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你呀,从小到大闯的祸也不少,我要是次次与你计较,估计早就被你气死了。”
“凤姨!”白寞语惊呼一声,伸手将凤姨嘴捂住,皱眉怒吼道:“呸呸,你老人家真是的,大清早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这有什么不吉利的,生老病死都是寻常之事”,凤姨不甚在意地回道,但见白寞语如此在意自己,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开了幸福的笑容,宠溺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孩,柔声说道:“寞语啊,既然想好了要怎么做就去做吧,凤姨都听你的。”她杜凤盈这辈子没有婚嫁,没有孩子,寞语就是她的全部,只要寞语幸福快乐,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凤姨……”白寞语鼻头发酸,眼角有些湿润,凤姨对她的好,她一直清楚,所以即使是在得知凤姨多年来瞒着她与秦家有联系时,她也从未怀疑过凤姨对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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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坊偏院一角,茂盛的花树掩映间,正行走中的楚忻忽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楚忻神色微变,但看清拦他去路之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流简,随即放松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将对方打量了番,“哟,这不是我们流简师傅嘛,什么风竟把您从那金麟山上吹下来了?”
流简并不理会楚忻的打趣,俊秀挺拔的身姿在树影晨光中有几分晦暗,沉默了一会,他缓缓上前几步,从树影中走出来。
就在楚忻还在猜测流简此番目的之时,忽然,却见流简竟朝着他抱拳鞠了一躬。
楚忻大吃一惊,“你、你这是做什么?”
流简鞠过一躬后便直起了身,神色凝重地望着楚忻,“三哥,你曾说要与我打一个赌,赌你能不能全心全意护寞语一世周全,我想知道,这个赌约还作数吗?”
闻言,楚忻愣了愣,虽然还猜不透他的来意,但依就郑重地点了点,“自然作数,怎么,你特意下山来就是为了这事?”
流简并不答他的话,只是淡淡说道:“及乐舞坊里有内奸,虽然我还没查出那个人是谁,但我肯定,这个人近期将会有大动作。”
“内奸?”楚忻神色顿变,追问道:“此事可当真?”
流简点点头,知道自己若不把话说明白楚忻定然不会相信于他,只好从头细细道来:“上次你、我、寞语三人落湖一事,虽然是我故意设的局,但我的目的是想要引出藏在及乐舞坊里的幕后黑手,只是,那时候我还不能肯定,这个幕后黑手的目标到底是我还是寞语。于是,我只好设局让寞语和我同时落单,以方便对方行动,可没想到最后只引来皇宫派来的刺客,所以那时我也有些不能肯定是否真的存在这个幕后黑手。”
楚忻听到这里终于有些明白流简之前的一些做法,但明白归明白,并不等于他就赞同流简的做法,毕竟流简自作主张设下的局不仅害得他受伤中毒,也差点害了寞语,就冲着这一点,他也是无法谅解流简的。
“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为何确定及乐舞坊里存在这个所谓的内奸?”楚忻神色肃然地盯着他,想要将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看清楚。
流简神色坦然地回视着他的打量,清冷的嗓音淡淡传来:“因为一切都太过巧合,在这立储的关键时刻,九年未见的寞语忽然出现在天云寺中,而你又因为得知寞语的消息而被引回了夜镜城,我们三个各自的身份都很特殊,我想若非有人刻意为之,又何来这些巧合之事?”
原本楚忻还有些怀疑流简的目的,可听完他的这番分析后,楚忻竟也有了几分怀疑,沉声道:“寞语在及乐舞坊的消息是秦家那边透露的,但我却从未想过秦家那边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胡族一事的。看来,这其中确实有些蹊跷,那么依你的意思,这个隐藏在及乐舞坊的幕后黑手到底有何用意?”
“这个不难猜测,我想大概是与立储之事脱不了干系”,流简淡淡回道,神色冷清,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在没有确定把握之前,我希望三哥多陪在寞语身边,如果不出我所料,这个幕后黑手就是平日与寞语最亲近之人。”
“你既如此担心她,为何不将她留在天云寺中?”楚忻实在不懂流简的心思,从他的言行之中来看,他分明是对寞语有情的,可偏偏又总是冷言相对。
“有三哥陪着她比待在我身边更安全。”看似冷冷清清的一句话里,却包含了各种权衡之下的无奈。
说完,流简缓缓转过身,沿着花树拥簇的青石小道离去。
“四弟,你是喜欢寞语的,对吗?”
楚忻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
缓步行走在红花绿树间的白色身影顿了顿脚步,传来的声音很冷,“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