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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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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二年级那年,妈妈带回一个年轻的男人,不、与其说是男人,他更像高中才毕业的少年。
“这是正臣,妈妈的结婚对象。”
被妈妈叫到名字的男人羞涩的走到我面前,低下头咧嘴朝我笑了笑。
“新,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请多多指教哦!”
他的衬衣扣错了扣子,领口也有一边翘起来,棕色的皮鞋布满了灰尘,过分瘦弱的身体仿佛一折就断。
听外祖父说,他是妈妈从外面“捡”回来的。
“心如果不喜欢的话,就让他住在别馆。”
那时我们还住在外祖父家,那是一间非常豪华的西式住宅,有着宽广的庭院和高尔夫球场。外祖父每天早上都会带着我去打一小时的高尔夫。他所说的别馆是独立于主楼的一栋二层小楼,装修和家具都很简朴,是福原家的佣人的住所。
初次见面的第二天,正臣正式入籍,成为宗像家的一员。自那之后,他作为我户籍上的父亲,同我和妈妈一起生活了八年。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
他对家庭活动抱有很大的热情,无论元旦的家族聚会、亲戚的婚丧嫁娶或是公司的周年庆典,他总会提前很长时间做准备。
他努力的记住所有亲戚的名字,记住公司的元老们的生日,像小鸭子似的跟随在外祖父身后学习社交的礼仪,竭尽全力的想要融入这个家。
“爸爸今天夸奖我了呢,新。”
“惠美说我做的不错哦!”
小的时候,他常因为家人一两句随意的褒奖便高兴的满脸通红。我看着沉醉在喜悦中的正臣,就像自己被夸奖一般开心。
虽然他到现在都会写错我的名字,虽然他没有靠自己的能力赚过一分钱来抚养我,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爱我,但是为了维护这个家的完整,他和我一样什么都可以舍弃。
我们都狂热的爱着这个名为家族的社会最小单元。
只要家庭是完整的,妈妈和正臣能够开心快乐的生活,我的心哪怕变得千疮百孔也无所谓。
“宗像?”
眼前闪过一片黑影,是松田的手掌。
“啊,抱歉……”
把她的练习册拉到眼前,我开始集中精神把她写错的部分圈出来。
开始帮松田补习是上周的事,因为迹部一句“同侪之间友爱互助是冰帝的校训”,我不得不答应松田的请求,每天部活结束后帮她补习两小时。
补习的地点在学生会的办公室。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间供各个部门的委员使用,只有当会长召唤时这里才有人,里间是会长的办公室。迹部再次在一年级当选会长,所以这里相当于是迹部的宫殿。
每天下午五点,松田和我在外间见面,每次补习两门课,一直补习到七点钟。而网球部的练习六点半结束,从六点半到七点半这段时间,迹部都会呆在里间的办公室里。
对我而言,这里是魔王的洞窟,墙壁流淌着毒液,空气里飘着硫磺,就连饮水机里的水都散发着腐臭味。每天六点四十分,迹部准时背着运动包出现在外间门口。松田会放下手里的笔同他打招呼,和他聊天,我则在三十九分时就开始做深呼吸,四十分的时候屏住呼吸,保证从他出现在门口到进入里间的办公室这段时间,我可以不用吸进任何和他有关的气体分子。
“下午好,迹部君!”
今天迹部也准时出现在门口。在还未看见他的身影时,松田就已经从脚步声辨别出迹部正在上楼。
“快帮我看看头发有没有乱?”
松田让我举着小镜子,她好整理妆容。等到迹部走到门口时,她恰好重新涂好唇膏。前一秒慌乱紧张的神色在看到迹部的一刹那化为甜美的笑颜。
“下午好。”
迹部点点头,未做停留,径直走到里间的门前,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咔擦”
门关上的那一刻,松田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复习什么?”
她收起镜子,闷闷不乐的问我。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她时不时望向里间的门,可无论怎么看,那扇门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迹部很少从里间出来,松田曾贴在门板上企图探听迹部在做什么,然而隔音效果太好,什么都听不到。
每次补习结束她都会磨蹭到七点半,开始还会拉上我一起等。没过几天我看出她的意图后就再也没有等过她,补习一结束就回家了。
今天的补习准时在七点钟结束,松田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玩铅笔,看样子今天也打算呆到七点半再走。
“宗像,我该怎么办啊……”
松田哀叹一声,脸上的粉底都蹭到了课本上。虽然有时说话像个孩子,可她本质上是个端庄优雅的女生,这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我是第一次见。
“迹部君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我,爱丽丝好伤心啊……”
本来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却被她拉住制服下摆,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
“就算问你,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吧?”
这话是没错。
“宗像,我好羡慕你。”
羡慕?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呢。反正也是为了让我继续听她的抱怨才这样说的吧。
“是吗,我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能令你羡慕。”
松田点点头:“确实没有。”她顿了顿,补充:“单指你个人的话,没有。”
嗯,这点倒是非常的坦率。
刚答应帮她补习时,松田总是莫名的认为我和迹部是竞争对手,费尽心力向她解释后,她恍然大悟的感慨:“原来是幽灵啊!”
贴成绩榜这件事一直是松田负责,根据松田的说法,她从来没见我看成绩榜,一度以为宗像心是个不存在的人。
“迹部君倒是经常提起你,可除了他谁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在哪个班,我以为你是个傲慢的连迹部都不得不当你替身的大人物呢……”
我当时只有干笑,我也是第一次才知道自己当了三年的第一名。松田说因为没人认识我,所以就由第二名的迹部代替我参加各种活动,久而久之,就成为了默认的学级代表。到了国三因为向日和我同班,他们确认了宗像心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因为我很少和同学来往,他们便误以为我傲慢,把迹部那鲜明的个性迁移到我身上,还给我取了个“不动的宗像”的绰号。
“那时候你是个连迹部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啊,看起来超厉害!我还奇怪这么厉害的人是怎么做到前两年把自己的存在完全隐藏起来的,因为如果是迹部的话,不论如何低调行事都会闪闪发亮呢。”
“原来是因为没有存在感,而且连朋友都没有……和幽灵一样呢。”
她一脸同情的摸了摸我的头。
这形容真贴切。就像裂口女,孩子们都传说她很恐怖,嘴角一直裂到耳朵,可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裂口女。说不定她只是一个嘴长得比较大的普通女人,又恰好喜欢戴口罩呢。
撤去所谓的第一名光环,我只是个存在感低下、性格阴沉的普通高中生。
“我在想啊,如果这次期中考试我考了第一名,迹部君是不是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呢?”
松田盯着里间紧闭的门,语气哀怨的问我。
“我想不止迹部,所有人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成绩差到如果拿第一会吓大家一跳吗?那我倒要问问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第一名,全冰帝认识你的人有几个?”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道歉还未出口,松田忽然直起身子,勾起我的头发绕在手指上轻轻一拉,那力度轻一些是女生之间的嬉戏,重一些我的头发就会被扯下来。
“看样子之前我对你的态度有点过分亲切了。事先说明,既然你不是迹部的朋友,那我是不会把你当做我们中的一员看待的——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奇怪了,一个幽灵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学习拿第一?还有你在后山的行为,怎么想都很可疑。之前美和子说过你是个通过古怪行为引起他人注意的恶心家伙——”
她张开手指,抓住我的头发向她拉过去。
“于是我在想啊,你所做的这一切,该不会都是为了引起迹部的注意吧?”
松田身上甜甜的香水味钻入鼻腔,与之柔软的感官不相符的是,我的头皮被她扯得生疼。
“……和迹部没有关系,你了解他的,就算我真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也是没用的,他看不到我这种幽灵。”
松田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她瞪了我一眼,低声警告道:“但你必须保证从今往后不再做那种奇怪的事情,还有离迹部君远一点——”
“你叫我吗?”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松田惊恐的回头,娇美的嘴唇张成了O型。
“迹、迹部君?你是什么时候……”
松田慌乱不已,嘴唇都在发抖。
迹部没有回答,冲门口抬抬下巴。我和松田不约而同望向学生会办公室门口——为了通风,该办公室的门常年敞开,门外站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脖子上挂着访客的名牌,他正举着手准备敲门,突然被三个人盯着看,他吓了一跳,拘谨的放下了手。
“爱、爱丽丝小姐,夫人让我接您回去。”
是松田家的新管家,松田曾向我抱怨这个管家做事过于一板一眼,让她觉得很没面子。
“现在才几点啊,谁允许你进来的?”
管家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来回移动,最后停留在迹部那里,似乎受到迹部的鼓励,他微微躬身,语气中带了一丝强硬。
“是夫人让我进来找您的,您最近回去的太晚,夫人很担心。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车子都在外面等着呢。”
“可——”
“回去吧,爱丽丝,补习已经结束了吧?”
迹部看了松田一眼,她不得不败下阵来。
“……那好吧。”
又花了五六分钟收拾好课本和练习簿,松田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司机离开了。我本来打算早些走,可松田一直用眼睛瞪我,我不得不耐着性子坐在一旁。
松田走后,迹部叫住我。
“头发没事吧?”
“啊?喔……”
我摸了摸被松田扯到的头皮,她没有用很大的力气,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我问他。
“幽灵。”
他顿了顿,补充:“这比喻很有趣。”
“我也觉得很贴切呢。”
我起身准备走,却听到他问我:
“你是幽灵吗?”
我转过身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根据松田的说法,是吧。”
“那,我是什么?”
他又开始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我,我有些害怕。
“你是……人类,特别耀眼的那种。”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的回答,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人类能看到幽灵吗?”
我想起之前松田怀疑我试图引起迹部的注意。
“应该是看不到的。”
迹部仍旧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我极力克制转身逃跑的冲动,僵硬的站在原地。
“我是人类,而你是幽灵,那——”他的右手抚上眉间,手指抵住眉骨,锋利的视线从指间向我射来,又在一瞬间收敛。
“为什么我会看到你?”
他的右手重新插进口袋里,但目光却死抓着我不放。
“因为……因为你,体质比较特殊吧……”
有些人类声称自己能够通灵,他大概……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他很特别?
迹部忽然笑了。
“我的体质是很特别,但那不是原因。”
他低下头,凑近我的耳边。
“我能看见你,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同类总是相互吸引的,不是吗?”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我急忙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我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的手像铁钳,施加在我手腕上的力度远不是被松田抓两下能比较的。
“你想干什么?好痛——”
他减弱了力道,我趁机挣脱,却又被一把抓回来。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他不紧不慢的对我说:“你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