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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chapter47 ...

  •   Chapter47 Funeral
      外公去世后,外婆搬去了夏威夷,和她的妹妹住在一起。阿清舅舅霸占了老宅,他好像有了新的情人。美和子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她最近在做读者模特,时常能在杂志上看到她。
      最受打击的是妈妈。外公葬礼后的第三天是周末,妈妈照常十一点钟起床,没有吃早餐,躺在沙发上翻时尚杂志。一点钟的时候她向我抱怨:“秋子怎么还不来?”
      秋子是外公家的管家,每周末的中午都会按照外公的吩咐送一些妈妈爱吃的菜过来。
      我没有回答妈妈。一旁沉迷于擦高尔夫球杆的正臣冷淡地对她说:“秋子辞职回老家了,你不记得了吗?”妈妈张着嘴愣了一会儿,突然摔下杂志回了房间。没多久,换好衣服的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出了门,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回来。
      我是早上出门上课的时候在玄关发现她的。她侧卧在玄关,鞋子丢了一只,眼泪把她的粉底划成一道一道的白印,已经干在脸上。
      我叫了她好久,她都没有反应。吃完早饭的正臣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打领带。我扶着妈妈经过他身边时,他很夸张地扭开了肩膀,像是怕被酒气沾到衣服。
      当天下午下课回来,妈妈总算醒了,她开了一瓶外公生前送给她的粉红钻石香槟,自饮自酌。等到傍晚,她再次离家,第二天凌晨再度躺倒在玄关。
      我定了闹钟,每天晚上十一点和凌晨两点中给她打电话。大约打十次她会亲自接一次,余下有大约两次是一个男人接的。每次都是不同的男人。背景里能听到牛郎们在叫着劝酒的词。
      “妈妈,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某天清晨,她伏在马桶上呕吐的时候,我问她。妈妈把垂在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神色总算清醒了一些。“我知道……不过我不想去。这样就好。”
      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击中了我。妈妈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种感觉变得日益强烈。
      在我的恳求下,她答应我一周只出去三天,一周接受一次心理咨询。在妈妈游荡在银座牛郎店的时候,正臣不知不觉中做了好几个大单,成功摆脱了濒临失业的危机。与他的业绩一同增长的,还有他对家庭的冷漠。以前的正臣,回家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二点,现在凌晨到家已经是常态。有一次我坐在窗前给妈妈打电话,看到她和正臣一前一后走向大门,妈妈对他招手,他却视若无睹,径直走进大门,然后关上门。
      妈妈呆立在门口,听筒里传来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我好想你啊,正臣。”妈妈如此说道。
      这个正臣不是方才丢下她一个人的丈夫正臣,而是我的爸爸,那个能让她抛弃一切却早逝的男人。
      我叫了妈妈一声,她依然站在门前没动。我下楼去给她开门,在楼梯上和正臣擦肩而过。他平静地瞥了我一眼,一边拉松领带一边向卧室走,身上混杂着香烟味与数种香水味。
      打开门后,妈妈静静地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与我通话的姿势。冬日的寒风吹起她薄薄的风衣下摆,一双没有穿丝袜的腿被冻得发青。而面颊因为酒精的缘故发红,同样发红的还有她的嘴唇。
      “真的太想念了,太想念了……为什么你们总是抛下我呢……”
      两行泪沿着脸颊流下,妈妈胡乱擦了一把,终于走进门内。
      我想叫住她,抱抱她,但是妈妈像正臣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
      我没有像以前一样跟在妈妈身后。她看不到我了。以前的她会透过我去看逝去的父亲,但是现在,我这个媒介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元旦放假前,绘里打电话来,她拿到了驾照,想邀请我和忍足还有向日一起去露营。我的心里挂念妈妈,她听说是绘里邀我,再三保证不会出门。出发前的上午,我约了向日去买一些晚上用的食材,经过妈妈房间,发现她果然信守诺言,正一边晒太阳一边听音乐剧。正臣也在家,他今天没有什么安排,所以我放心的走了。
      向日列了一条很长的清单,从烤炉到炭火、从前菜沙拉到配红酒的火腿和芝士。我们从一家店出来又进另一家店采购,直到两只手什么都拿不下。
      向日开了车来,他说还有一些东西放在家里,所以他会先把今天采购的东西放在他的车上,然后等下午绘里的车来了,再一次放进去。
      我搭他的便车回了家,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绘里的车六点钟来。于是我准备先回房间整理一下行李,再洗个澡。
      上楼前,我看到妈妈像往常一样歪在沙发上,手边是几罐啤酒,电视开着,正播放着智力问答节目。我问正臣今天妈妈的情况,他说中午做了饭,妈妈都吃掉了,下午就一直在看电视。
      听到他说做饭,我有点惊讶。我以为正臣厌倦了妈妈。但是冰箱里用保鲜盒装好的炒饭证实他没有说谎。
      炒饭是简单的火腿青椒酱油炒饭,是小的时候正臣经常做给我和妈妈吃的家庭料理。
      明天就是新年,我想新的一年,我们一家也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下午五点钟,一切准备就绪。我拉着行李箱下楼向妈妈告别。她依然维持着俯卧的姿势。我拍了拍她,没有回应。
      接着一股呕吐物的味道传来。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指尖微微颤抖。我推开行李箱,蹲下来推着妈妈的肩膀,将她推到侧卧。她的口鼻之间沾满了秽物,眼睛轻轻的闭着,仿佛不愿回复我的呼唤。她的面颊已经变得冰凉。胸口也没有了呼吸的起伏。
      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好难受,快要无法呼吸了……
      眼泪浸湿了衣襟,我一边哭一边把妈妈扶起来靠在沙发上,用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胳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小学以后我就没有这样做过。那个时候的妈妈,会用她的耳朵蹭我的耳朵,会挠我痒痒,然后抱住我亲吻我的脸。
      那双捏过我的脸的手,蜷曲着僵硬着,指尖直直戳进我的手心。我抱着妈妈的胳膊,闭上眼睛,好希望自己不要再醒过来。
      之后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是绘里告诉我的。
      他们等了我好久,打我的电话没有人接,就去家里找我。开门的是泣不成声的正臣。忍足叫来了救护车,医生宣告了妈妈的死亡,死因是呕吐物堵住气管导致的窒息。而我因为伤心过度休克了,被送到了医院。
      新年到来之际,最爱我的、同时也是我最爱的血亲,永远的离开了我。
      永远以前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清楚。我知道人有离别,今天的同学,明日的陌生人。我也知道人终有一死,外公会坐在沙发上与我讨论诗歌,也会化作一捧黄土长眠地下。但是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回家,那个家里没有妈妈。没有她的香水味,没有她懒洋洋的声音,没有她因为醉酒而乱丢的鞋子和堆成小山的空酒瓶。
      我知道,但我不想知道,永远不想知道。
      从医院醒过来后,我再次崩溃。好想念你啊……真的好想念你,为什么要抛下我独自一人呢?
      妈妈冰冷的手指的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恐惧与悲伤一同将我淹没。
      恍惚间,有个人向我走来,他俯身抱住我,泪水流淌到我的脖颈上。
      他的胸膛因为哭泣而剧烈起伏,手指擦过我的皮肤,冷冷的。他的悲伤与我同步。
      我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了。
      “妈妈不在了,我没有家了。”我对他说。
      “不要这样说,新,不要这样说……”他抽泣着直起身体,摸了摸我的脸,圆圆的脸仿佛十年前第一次来家里时那样,有点点的金光。那是灯光被他脸上的泪水反射产生的光点。
      “妈妈不在了,还有爸爸。爸爸不会让家散掉的,只有我们两个也不会……爸爸答应过惠美,爸爸会成为家的一份子,爸爸永远不会离开。
      他也说了永远。
      妈妈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外婆因伤心过度入院了,阿清舅舅带着美和子前往夏威夷探望外婆。妈妈的家人,就只有我和正臣两人。
      金田也来了。他没有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语,而是提醒我,应当多考虑一下母亲的遗产处理问题。
      “你现在是一只小羊羔,你舅舅那只饿狼正等着吃掉你。我知道自己越界,不过就当是向惠美小姐报恩吧,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如果有需要,我会介绍可靠的律师给你。现在眼下最好的方式,是找一位可靠的代理人,由你授权,让他代你行使在公司的权利。”
      我相信他的诚意,因为妈妈去世后,职业经理人就递了辞呈,一周后就要交接。阿清舅舅去夏威夷不只是探病,还试图说服外婆和公司的其他董事支持他当社长。
      我不打算退让。这是妈妈留给我的东西,我不会给任何人。金田的建议固然有参考性,但我不打算照他说的去做——他暗示我,最好的代理人人选是正臣。他是妈妈的丈夫,在做保险经纪人之前为公司服务了近十年,对公司的情况很熟悉。相比几乎没有在公司工作过的阿清舅舅,和还在读大学的我,他是最有竞争力的。可以让正臣先做过渡,然后寻找新的职业经理人。
      我不怀疑正臣对妈妈的感情,也不认为他有勇气背叛家庭。但是妈妈不信任他。外公去世后,她立了遗嘱,留给正臣的是现金股票和一些收藏品,公司的股份是留给我的。
      但是如今的我是无法撑起公司的。
      最后与妈妈告别时,她的脸被白色小雏菊围绕,面色红润,栩栩如生。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跳入棺木抱住她,和她一起离开。这样就不用考虑这些烦人的事情,还可以见到她、见到爸爸和外公。
      正臣在棺木进入火化炉的时候哭倒在地,眼泪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一个小水洼。相比第一次见到他,正臣的身形变宽了不少,但是此刻却如同浮萍般飘摇。看着他哭到发肿的脸,我忽然想起,正臣父母早就去世了。对他而言,从很早以前,妈妈和我是他仅有的家人。他对妈妈的爱情或许已经熄灭,但是作为亲人的那部分恐怕和我一样痛苦不堪吧。
      他不断地说着对不起,一直说到喉咙充血发不出声。
      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到。或许现在她已经见到了爸爸,无暇听我们的呼唤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葬礼结束后,正臣的眼睛肿到睁不开,金田带他去了医院。我谢绝了所有想要陪同我的人,独自回了家。
      妈妈的房间还维持着她离开那天的样子。杂志随意放在床边,地上是几个空酒瓶和纸杯,里面还有没喝完的酒。但是空气并不难闻。她总会在房间里点线香。据说是我父亲生前喜欢而留下的习惯。
      屋里还有妈妈的味道。
      我抱着骨灰盒,躺在床上,闭上眼,希望有魔法能够将时间回溯。然而回应我的愿望的,是迹部的来电。
      “你在做什么?”他问我。
      “在念咒语。”
      “什么咒语?”
      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眼睛因为哭得太多,泪腺发炎而刺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希望……”我本希望时间能够倒流,但这不是愿望,是幻想。我不想要再活在幻想中。
      “我希望……等到我离开世界的时候,妈妈、爸爸还有外公可以紧紧地抱住我,热情地欢迎我,告诉我,心,我们好想你啊。”
      迹部沉默了一阵,说:“希望那时也会有我。”
      “不太可能,你看起来太长命百岁了。”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而我在妈妈留下的最后的气息中度过了我的新年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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