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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剪窗花烛垂红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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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旧梦
出了皇宫,梅若涵信步往明月阁走来。
明月阁本是她和展昭相聚的地方,轻轻叹一口气,梅若涵的目光掠过街上行色匆匆的百姓。
昭,你明日要成亲了吗?此刻,你是否也在想起我呢?
就像我一样。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明月阁后院。
月光依旧。
梅若涵静静地站住了,她看到了正在园中徘徊的年轻的背影,展昭明日的新娘,——丁月华。
两个女人对视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梅若涵的唇边荡漾开去,竟也是沉静。
蓦然云过,月色顿时昏暗下来,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那不知名的虫儿在执着地重复着它的叫声,静寂而凄迷。一如此刻梅若涵背风而立的身影。
丁月华的拳已握紧,她是到明月阁来找合欢酿的,——那种据说是展昭最爱喝的酒。却不料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梅若涵。十三年不见,梅若涵依旧美丽逼人。
不知为何缘故,丁月华见着梅若涵就觉得生气,尤其是梅若涵那一身纵然天塌地陷亦不改颜色的淡定从容更令她恼怒。
丁月华知道,那是一种与展昭无关的愤然,是一种羞愤。自己到了梅若涵面前就是忍不住要急躁,忍不住要去言语刻薄,只因她太清楚自己与梅若涵的差别,太清楚超越梅若涵是这一生永远的奢望。
此刻突然撞上梅若涵,她就知道机会来了,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绝不该在这个时候挑战梅若涵,但是心中那个想要战胜梅若涵的念头盖过了一切。她只是想要战胜梅若涵,哪怕,一次也好。
她咬了咬牙,道,“梅若涵,你我一战在所难免。就趁着今日一切还能挽回,早些了断了吧!”
梅若涵却沉默,她的目光停留在丁月华手上的剑上。
风吹过,乱发三千,愁绪三千。
对面的丁月华已经拔出了剑,巨阙冰澈寒冷的剑影洒了一地,重叠而虚幻,仿佛这十几年来夜夜梦中追赶不上的那抹蓝色背影,孤寂决绝。
巨阙么?昭,你竟已将自己视作生命的巨阙换给了她么?
梅若涵的目光穿过丁月华看向她身后的清风轩,那是先前展昭每来明月阁的必到之地,门前一匾“留仙”正是他亲笔所提,当日还曾笑他自比仙家好不狂妄,如今风物宛然,却是人事已非,再想见他那一脸的意气风发已是不得的了。
梅若涵轻轻叹了口气,暗想有些事本无可避,何况面前丁月华已经摆出了请剑式,照江湖规矩而言,她已不得不战,也就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丁姑娘赐教。”
丁月华不再说话,当先一剑已将梅若涵重重迫在剑影之下。她不想等到连自己都失去了出剑之心。展昭说过,若是无心出剑,还是不要出剑的好。所以,她选择先出手。
巨阙清冷的剑影立刻将梅若涵团团围住,月光下丁月华的浅蓝纱衣翩翩如仙,一恍惚间,梅若涵有见到展昭的错觉,身躯微仰避过杀招,嘴角已是一抹苦笑,展昭的剑,怎会对自己而出?即便是先前练剑之时,他也必要在重重剑影之下露出清风明月般的笑容来,好让她知道,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去。
想到此处,梅若涵看着丁月华的目光瞬间迷离起来,那些笼罩在她四周的剑气仿佛都化身作展昭温柔似水的眉眼,在向她微笑。
丁月华此刻才真正了解到江湖所谓“一剑断水”是什么含义,梅若涵的武功实已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境界。丁月华初出手的一招乃是展昭教她的“烟锁寒秋”,听上去虽是诗情画意,实则却是退可守,进可攻的必杀之招。可梅若涵偏偏只是微一仰身便就避过。好在丁月华招未用老,足尖微点地面,身形已是拔地而起,一剑横劈,巨阙挟着凌厉无双的气势朝梅若涵的双眼扫去。
丁月华的眼前,也只剩了梅若涵的一双眼睛,就是那一双容天纳地、清亮无底的眼睛让她时时感到难堪,让她站在梅若涵的身影之下永远抬不起头来,更让展昭夜夜独立风中,思忆至今。她要毁了那双眼睛,好让自己喘一口气。
风吹乱柳,月润槐花。剑气激荡之下,树上刚开的槐花被纷纷震落下来,落英如雪,翩飞在天。浅白淡青的花瓣纠缠在梅若涵散下的长发与被风吹起的如雾紫衣之间,久久不肯落下,似乎这就是那一世的眷恋。
丁月华的剑很快,梅若涵一个失神,巨阙已到眼前。身后就是槐树,丁月华此招,气势已尽,万难收手,梅若涵若挡,则丁月华必伤,梅若涵若避,则槐树必断。槐树断了本也没什么要紧,怎奈那槐树之下,却埋着展昭最最喜欢的合欢酿。他每来时,总要取来喝个一醉方休的。梅若涵心神转时,手已自搭上了袖中的承影剑,面前巨阙却忽的寒光一闪,梅若涵心下大惊,胸口气血一滞,手却弃剑,身子本能似的的向右一让,掌风过处,已将巨阙生生逼开了几许,却仍是避无可避,巨阙擦着颈边呼啸而过,眼看就要刺向槐树,梅若涵情急之下,急退一步,右肩又一挺,竟是生受丁月华一剑。
巨阙刺入梅若涵的身体时发出一声哀鸣,浅黄的剑穗在风中微微荡漾几下便静了下来。一片槐花落在巨阙如同冰晶一般的剑身上,雪样的白与梅若涵肩头缓缓渗出的鲜红在淡淡的月光下相映成辉,构成一副凄绝艳极的画面。一时之间,天地也仿佛失色。
丁月华怔怔地看着梅若涵,许久,突然气急败坏地抽出剑来,剑尖一点殷红直指梅若涵咽下,却在只离一寸处生又停住,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你,出剑!”
梅若涵看着那片槐花挣脱巨阙,心里一阵刺痛,牵着压抑已久的内伤一起汹涌起来。好容易压下喉头一点腥甜,她才冲着丁月华勉强一笑,道,“我已输了。”
巨阙微微抖动起来,丁月华怒视梅若涵道,“你连剑也不曾出就赶着认输,难道在你梅若涵眼里,我丁月华就真的如此不堪一战吗?”
梅若涵淡淡目光扫过一地落花,道,“怕梨花落尽春又老。何苦?”
丁月华大怒,剑尖又进一分,道,“少废话,我要你出剑!”
梅若涵抬眼看着丁月华,一瞬目光又落到面前的巨阙剑上,心里一阵刀割似的痛,抬手拨开剑尖道,“这是把好剑,只是偶尔戾气太重,你要好好保管。”说话间,竟是转身欲走,丁月华一闪身拦住梅若涵,恨恨道,“梅若涵,你究竟出不出剑?”
梅若涵想笑,一牵嘴角却是痛楚钻心,微一摇头故作淡然说道,“我既已认输,便不会再出剑了。”顿了顿,又凄然一笑,道,“承影又怎能对巨阙出剑?”转身远去间,唇边一线血色终于倾泻而下。
丁月华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梅若涵的最后一句话,已叫她形神俱伤。原以为梅若涵是不屑出剑,谁知她竟是为了巨阙。巨阙是展昭的配剑,而这里是他们曾经相聚欢颜的明月阁;梅若涵刚才的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是因为想起了往事吧?而这个该死的东京,到底藏了他们多少过去?自己没有介入的那一段岁月,是否早已将展昭的整颗心都填满,不留一点余地了呢?每次看到他黯然神伤,她都好恨自己不是那个叫他伤叫他痛的人,而每次她想尽办法终于博得他勉强一笑时,她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能够令他真正快乐的人。梅若涵,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因着一个名字,——梅若涵!
丁月华的意志在那个瞬间几乎要被摧毁了,她抡起巨阙一阵狂舞,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平等的战争,自始至终,都是展昭和梅若涵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情愁,她不过一个外人,永远也没有加入的资格。是她自己不自量力吧?可他也曾那样温柔地对她笑过,也曾执着她的手看过烟花。犹记得当初他说“烟花虽好,终究不比旧时繁华。”原以为他只是就事而论,如今看来,烟花一样,只怕是陪在身边的人不同了吧!
原来如此的。一声清脆瓦响,似是有什么碎了。可是她的心?夜风中飘来一阵酒香,丁月华微感诧异,停下手中宝剑。再一看,却是她无意之中击碎了槐花树下埋藏着的酒坛。
忽然有什么东西划过夜空,梅若涵刚才可避却不避的身形再一次从眼前掠过,难道,叫武功盖世的梅若涵甘于挺身受剑的原因竟是这几坛酒?
丁月华仰天痛笑起来,伸手抓过破碎的酒坛就是一气狂灌,好酒啊,果然是好酒,竟然呛得海量如她也流出泪来。
丁月华一把抹去唇边的泪水,手掌上,鲜血和着泪水与酒水划出一片纵横交错,可是前世命定了的无缘?她酸楚地笑了笑;展昭最爱的合欢酿,又怎能不是好酒?
梅若涵出了明月阁,踉踉跄跄地往开封府而去。
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路,她禁不住苦苦笑了起来。只是一剑,便就这样了么?自己的身子,真是越来越不堪了。不过是急奔了几步去开封府看白玉堂而已,那么近的路,怎么就伤到内腑了呢?抬头看向空中一轮明月,月又该圆了,旧伤,也该发作了吧。
明日月圆,展昭成亲,真是好日子呢。忽的巨阙的剑光似乎又跟到她的眼前,心里一阵空了似的痛,那夜风中飘荡着的浅黄剑穗,是她曾经一根一根捡出来,细细穿上平安珠,又打上同心结的。
同心结,两同心……他此刻却在哪里呢?
这样的月,他总是不免感伤的,可还有人伴在身边,可还有人能用一曲琴声激起他的豪情壮志?所有的人都说他内敛,可有人知道他锋芒毕露的时候,是多么的令人心折么?
一丝微笑从梅若涵的唇边漾了开去,那个死倔死倔的人啊……
忽的,一袭蓝衫落入她的视线中。梅若涵倏然顿步,是君,非君?盯着那个茫茫然看不清楚的背影,心里突然莫名地恐惧起来,十三年不见,昭,若果真是你,你又将变得怎样?鬓间可添白发?面上可有皱纹?眸中倦意是否更深?那一直一直挺直的背脊,可有丝毫佝偻?那一直冰凉冰凉的身子,可曾暖了一些?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只一眼,便就怔住。
3-2犹恐相逢是梦 中
她与他对视着。仿佛忘记了一切。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3-3 双邪
开封府内衙。
几道闪电不时撕破夜空,昭示着即将来临的阵雨。
传说中重伤不起的白玉堂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目视着浅红的烛光在风中挣扎,姿势舒服至极,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模样。
忽然,他笑了。
随着他的笑,房门口出现了一个青色人影。那人影看见他时顿了一顿,随即也笑了起来,关上门,浅施一礼道,“白五侠别来无恙。”
白玉堂一挺身坐了起来,一丝狡黠的笑容闪过他始终似笑非笑的嘴角;郎如寒星的双眸瞥了一眼墙上悬着的画影,接着,目光中透着一股邪气肆无忌惮地落在面前那个人的身上。“梨姑娘此刻出现,莫非是想效仿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还是,要与你五爷叙旧啊?”
梨莫言环视屋内,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淡淡笑着坐了下来。几分沮丧道,“我在卫州布下天罗地网,竟还是伤不到你。”
白玉堂双眉一扬,道,“你就那么想伤到我?”
梨莫言冷笑道,“你觉得呢?”
白玉堂一笑,“我觉得——”忽的一手托腮,将一张俊脸凑到梨莫言耳边,道,“你舍不得。”
梨莫言恨恨瞪了白玉堂一眼,道,“我很怀疑你生来就是为了考验我的忍耐限度的。”
白玉堂笑出一脸天真烂漫,道,“展昭好像也这么说过。”
梨莫言忽然面色一黯,起身道,“既然你没事,我走了。”
白玉堂跟着站起来,微笑道,“你以为我会放你走,让你去布置十个八个陷阱,明天等着展昭往下跳?虽然我很怀疑展昭到底有没有那么笨。不过展昭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有的时候,他明明知道是陷阱,却也还是会往下跳。尤其是……”目光掠过梨莫言的脸,“你布置的陷阱。只因对着这张和梅若涵一模一样的脸,他舍不得不信。”
梨莫言被白玉堂说得浑身发颤,勉强定下神,冷笑一声道,“白玉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白玉堂怔了一怔,随后双手环胸放肆地笑了起来,道,“你可知道,你离开中原之后,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随后俊脸一冷,道,“你们家邵平光那老婆娘到底想拿展昭的婚事打什么算盘?又或者……”他的话突然顿住了,直视梨莫言的目光中突然泛起穿透人心的冰冷,“你们最终的目标根本不是展昭,也不是梅若涵,而是大宋江山?”
梨莫言被白玉堂看得透不过气来,背脊一阵发凉。江湖传闻,白玉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乃是重义气轻钱财的豪侠之士,可不是这样阴冷的人;可梨莫言分明从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背后感觉到了一种比昔日更加锋利无情的东西,心里突然生起一点绝望。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抽出了剑。剑尖寒芒一点,指向白玉堂的胸口,然而那一闪即逝的寒芒,却在不经意中透露了主人的内心:犹豫而胆怯。
白玉堂笑了笑,又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他伸出手拨开梨莫言的剑,突然欺身近去,倏然伸出两指点了梨莫言的穴道,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展昭还说过:若是无心出剑,还是不要出剑的好。”然后,竟然就这样绕过怔立如石像一般的梨莫言,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一瞬间,他温热的唇几乎贴到她冰凉的耳,那热气激得梨莫言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望着远去的白色背影,第一次,梨莫言觉得自己输得那么彻底。“锦毛鼠白玉堂”这个名字十几年来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在她的心里翻滚纠结着,刚才的那一幕却似乎随着那抹白色的消失而变得不再真实。夜风吹过,梨莫言纤痩的身体仿佛因为有了那瞬间的温热而变得格外的冰冷。
3-3 剑痕
夜风呼啸,暴雨将至。
展昭呆呆坐在桌边,望着跳跃的烛焰陷入沉思。突然,身边的剑在鞘内微颤;展昭伸手按住剑柄,抬头看向窗外,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似乎早已知道来人是谁了。
果然,木门一开一合之间,闪进白玉堂修长的身影。他急步走到展昭身边,邪邪地笑了笑道,“梨莫言已经来报到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回来了。”
展昭看他一眼,“白兄真是聪明啊。”
“那当然。”白玉堂扬首笑道,“情况如何?拿到证据了吗?”
展昭蹙眉,“无从下手。”
听到这从未自展昭的口中说出来的四个字,白玉堂猛地一怔,“你说什么?”
展昭把目光转向窗外,眼里似乎是无尽的山清水秀。
白玉堂又急又气,一拳打了过去,“喂,死猫!我在跟你说话!”
展昭身躯微仰,接住他的拳头道,“不然你要我怎样?杀上白山堂找邵平光决斗,还是求皇上收回成命?”
白玉堂瞪他一眼,道,“你至少该关心一下自己的死活!明天皇帝要来主婚,出了事还不是得扣在你头上!”
展昭仰头看向窗外,一两缕透白的浮云急速掠过青黑色的夜空,茫茫夜幕风起云涌,淡然道,“明日,月该圆了。”
白玉堂气得走到窗前狠狠地把窗放下,转身瞪着展昭道,“你真不想活了?你若真不想活了,趁早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在一天之内杀了你,决不让你跪在堂上受人口水,最后还要背个千古骂名死在刑场众目睽睽之下。”
展昭定定地看着他,“既然白兄要杀我,何不现在就动手?”
白玉堂应了声“好!”手中三尺长锋出鞘,只见快逾闪电的一道寒光,直奔展昭咽下要穴而去;展昭静静地坐着,脸上甚至带着淡定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
几乎在白玉堂拔出剑的同时,锋利的剑尖已抵在了展昭的脖子上。白玉堂目光复杂地看着若无其事的展昭,沉声道,“展昭,是兄弟的有事别瞒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展昭两道剑眉微微一颤,依旧清淡的目光落到白玉堂的脸上。不愧是白玉堂啊,总是能如此轻易地看透他的心。他笑了笑,拨开剑尖说道,“白玉堂,陪我喝酒去。”
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就见丁月华一身狼狈地走了进来。
暴雨如注,风吹得窗扇吱吱作响,跳跃的烛焰映出展昭清冷的背影,晃动中有着死一般的恒定。
替丁月华包扎完伤口,展昭直起身来,静静地盯着她柔美的脸庞看了一会。
鼻中却不可避免地充斥着那份久已逝去的回忆。合欢酿,居然是合欢酿?那可是蝴蝶谷少主花恨水亲手所酿,赠与梅若涵、封存在明月阁槐花树下的酒,天下仅有他和白玉堂二人有幸品尝,如今总共也只剩了三坛,眼前突然掠过一双淡然的笑眼,他努力定了定神,嘴角泛起起一丝微笑,心却往无底的深处坠下去,牵滞得呼吸都十分困难了,她的脸又在眼前掠过,眼角眉梢,是满满的情意,终于还是要说出这个名字,终于还是无法忘却,字字句句,似箭穿心,“若涵……”
一扇窗子突然被风吹开,红烛突的一跳,熄了。屋中顿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展昭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茫茫雨幕。一道闪电撕破夜空,天地间泛起异样的光明,立刻又坠入了黑暗。
雷电一闪之下,照亮了后院中栽着的一株梅树,在一院东倒西歪的花草中,它显得格外的坚定,却也是非同寻常的孤独。
冰冷的雨水打在展昭的脸上,寒了他的心。
身后传来丁月华的呓语,展昭叹了口气,关上窗户点起红烛,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无意中扫到床边的巨阙。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手一伸,拔出了巨阙。
才一眼,便就怔住,烛光晃动中,巨阙冰晶般惕透的剑身上铺开去一道崎岖蜿蜒着的细细的血色裂痕,剑梢处犹自沾染着半片带血的槐花。
展昭伸手抚上剑身,槐花落地,那剑上的血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擦不掉了。
梅若涵肩头的伤口顿时跃入脑海中,这巨阙上,难道竟是她的血?
3-4 心祭
天渐明,雨也停了。
一抹紫色身影长身立在一块白玉石碑前,紫衣湿透,紧紧地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发尖犹自滴着水,她的面容却是无比的沉静,仿佛对这一切都浑然不知似的,一双水般清亮却似埋葬了千年忧郁的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碑上的五个字,五个梅花篆写就的字:梅若涵之墓。
梅若涵从明月阁出来以后就似乎一直站在这里,站到暴雨突至,站到雨收云霁。她站着,纹丝不动,仿佛已经从开天辟地站到了天荒地老。
东方渐亮,梅若涵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眉头微颤,眼中泛起一阵涟漪。轻按胸口压住一阵咳嗽,她缓缓地在墓碑边坐下来,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碑上的文字。一时失神,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失去了控制,往心头汹涌而来。
眼前一阵晕眩,清风过处,彻骨的寒冷和几声空旷的鸟叫唤回了她的清醒。四周静寂无声,初阳已现,照出天地间她一个人的影子;没有谁曾经来过,也没有谁曾经离开。
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身影立起,手指微颤,跟随她出生入死的佩剑承影已拔出,山谷间顿时泛起一道凌厉的光芒,一丝凄绝的笑容绽开在梅若涵苍白如纸的脸上,剑锋回处,已抵上心口。
她的眼中突然射出异样妩媚的光,侧头看向墓碑上的“梅若涵”三个字,微笑道,“一剑穿心,不会再有余地,会很快,是不是?”
晨风吹起她渐干的长发,丝丝缕缕颤动的暗色遮住了她温柔明媚的眼,承影剑在阳光的照射下光芒万丈,白色的剑穗随风荡漾,波浪般温柔而决绝。梅若涵低头凝视承影如水般倾泻而下的光华,一滴血落在剑身上,溅开一朵鲜艳绝伦的花,如镜的剑身映出梅若涵因沾染鲜血而变得格外鲜艳的红唇,眸光一闪,“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去死?”
“只要我活着,就永远是梅若涵,是耶律清和,是红粉至尊,是契丹国君,对不对?”梅若涵抬头,乌黑长发如锦缎般翩飞,朝霞缤纷得无可捉摸,十里青林间,那些挂在鲜绿树叶上的透明雨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一片梦幻般迷离凄艳的美丽来,汉白玉的墓碑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也显得格外润泽,梅若涵哀伤的目光投向墓碑上熠熠生辉的金字,“你可知道我有多累?”
一双清水般眸子只是痴痴看向墓碑上的字,那衣冠冢上展昭亲手写下的字;昭,我不辞而别,你以为我死了,对不对?
可你为我守到今日,若涵知足了。我已见过你,可以放心地回契丹了。
昭,百年之后,你会在奈何桥头等我吗?就像我们曾经说定的那样。
她似乎陷入了另一个无比美妙的境界中,口中如梦呓般吟道: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风突起,乌发翩飞,裙裾飘扬;云飞逝,眼若春水,眉似远山。剑不知何去何从,心不知是痛是空,生死恩怨,也许一切早已成空。
却又何必执着?
微一回腕,剑尖已刺透衣衫,侵骨的寒冷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穿透肌肤,直抵心窝。
梅若涵的脸上是一派安详欣慰,仿佛眼前闪烁的不是承影冰寒沁骨的剑光,而是展昭温柔含笑的注视,“知道吗?昭,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们离得最近。”
“只要承影再进一分,我的心就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她苦苦一笑,漆黑的眸中流露出几许无可奈何,剑已无力地垂落,眉头却锁得更紧,“可我的身子却不是我自己的。”
许久沉默,一滴血从承影锋利无比的剑尖上划落,在阳光下幻化成一点艳丽绝伦的璀璨,然后,悄无声息地,渗进了乌黑的泥土中。
梅若涵突然一甩手,承影在空中画出一道亮色的弧线,直直地没入墓前的半块石板里,半截剑身剧烈地颤抖着,白色的剑穗也在风中颤抖。
随着承影脱手,梅若涵已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眼中却换了无比坚定的目光,“承影和我的心,一起留在东京陪你。”
她转身要走,突又回头,定定地看着墓碑,道,“昭,等我……半月。半月之后,我的人和我的心,将永远属于你。”
林子深处蓦的传出一阵鸟叫,婉转却凄厉。紫衣如雾般飘散在青山绿水间,朝霞依然艳丽,墓碑依然润泽,然而这些却全然比不过承影半截剑身上如水的光华,清风吹起剑穗,久久飘荡,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了这一起一伏的白色。
3-5心尽
午后,阳光明媚。
天空中偶尔掠过几缕浮云,街市上穿行的人群看上去悠闲惬意,似乎都早已忘了昨夜那一场大雨。
郊外,展昭站在白玉碑前纹丝不动,面上表情叫人看不出是喜是悲。此刻,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入地及半的承影剑上,白色剑穗随风起伏,温柔一如那失落在久远岁月中的一抹笑颜。
良久,展昭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托起那一簇剑穗,动作轻柔,仿佛捧在掌心的,不是剑穗,而是那三千如缎长发。目光飘向地上西去的马蹄印。
她回去了。
展昭微微叹了口气,却又何必把剑留下?是要告诉我从前的梅若涵已经死了,连同她的剑她的人她的笑她的痛,全都彻彻底底地不复存在了么?还是,要我安心……?
展昭指尖一动,承影剑忽的腾空而起,万丈光芒划破晴空;展昭笑了笑,承影剑果然锋芒似旧,剑光中忽然幻化出梅若涵仗剑而立的模样,——月光下清寒明锐的一袭紫衣,当真如白梅傲雪,纤尘不染。
平日淡如秋菊、纤若晴烟的她,一旦持剑,便如明珠脱尘,潜龙出海,那情景,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默默地收起承影剑,展昭缓步向城内走去。
乱石干戈非我意,十年生死心如故……
眼前细细密密的全是她的眉眼,等到展昭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了一群孩童中间。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仰头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剑,问道,“你是剑客吗?”
展昭微笑道,“是。你要学剑?”
小男孩点点头,“恩,我长大了也要做剑客,像开封府的展大人那样行侠仗义,把坏蛋统统打跑!”
展昭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拍拍胸膛道,“我叫小虎!”
展昭正待说话,那边一群孩子突然纷纷扬扬地叫起来,“新郎官快来把新娘子背上轿!”
小虎羞涩地看了展昭一眼,道,“我去了。”
展昭顺着他跑开去的身影举目看去,目光却突然沉了下来。只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子用一块破破烂烂的红布遮着头,羞羞答答地站在原地等着小虎。
小虎嘻嘻笑着,一双显然刚刚玩过泥土还来不及洗的手在胸前揉搓着。四周一群孩子跟着起哄,
“小虎娶媳妇喽……”
“新娘子上花轿了……”
“快去背她啊……”
就在小虎走近前去,将要背起女孩子的时候,旁边忽然又走出来一个岁数相当的男孩子,看上去比小虎壮一些,只见他板着一张脸,气乎乎地说道,“凭什么又是你当新郎官?”
小虎看见他,把胸一挺道,“因为我要娶红红。”
那男孩子道,“凭什么每次都是你?”
小虎涨红了脸,“因为,因为……因为我喜欢红红!”
两个人贴得愈近,似乎快要打起来,忽听那小女孩细声细气地说道,“你们不要吵了!我要嫁给小虎的。”说着,竟然一把掀开红布,走到两个人中间,面朝小虎笑嘻嘻地牵起他的手,说道,“小虎,以后每次我都要你娶我,直到,直到你做成了剑客,真的娶我为止。”
小虎一拍胸膛,笑得十分得意,道,“好!我庄小虎以后每次都娶红红,直到红红真的嫁给我为止。”
周边的小孩子们又七嘴八舌地说道,“新娘子该上轿了!”
展昭呆呆站在一边,禁不住心头如撞。却见小虎重新帮红红把红布盖上,接着背起红红,几下爬到屋前的一个草墩上,郑重其事地掀开红红的盖头,说道,“庄小虎永远都喜欢红红。我一定会做一个像展大人那样的剑客,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红红羞涩地低下头去,说,“红红等你。”
展昭的视线,几乎止不住地模糊起来,赶紧快走几步避入林中。仰头看向空中白云,握着承影剑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眼角水色却终于还是落下,无言独立天地间,转瞬沧海已桑田。
曾几何时,他也执着一个人的手,许下过这样的誓言,只是那一颗单纯美好的心,却不知失落在岁月长河的哪一个角落里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
展昭闭目,眼前仿佛又见十三年前冲宵楼的火光冲天,奄奄一息的他如断线风筝一般向插满尖刀的地面坠去,忽然,一抹紫色闯入他的视线,毅然决然地托住他的身体,随着他一起下坠;茫茫火海中,他的耳畔只听得一个声音在说,“今生来世,梅若涵愿与你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视线恍然又转到他枕边的那一块紫水晶上。他重伤失去知觉,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满眼血丝的公孙策,不是上窜下跳的白玉堂,不是为了救他而几乎失去武功的丁月华,甚至不是他一直用生命守护着的包拯,而是枕畔那一块如泪水般晶莹璀璨的紫水晶。他清楚地记得那上面刻着的四句诗:
在天愿做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情绵绵无绝期
……
天长地久有时尽……
有时尽。
多少梦,已消逝;多少欢声笑语,已成为过去。留下的唯有一日重似一日的叹息。为什么生命总是一去不返;为什么世间要有那么多的离别?
为什么,月圆之夜,人却不圆……?
远处,一袭白衣背着剑默默转身离去。
白玉堂出来找展昭,却看到了这一幕,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故而选择默默离开。
世间太多事,本无可解说。生而为人,便已落尘网之中;网便是网,这一头和那一头并没有分别。
也或许,笑傲尘世的白玉堂,光华内敛的展昭,和清寒孤绝的梅若涵,根本就是一样的人。
一直深情、一直执着、一直无悔,直到红尘阅遍、梦断瑶台;直到耗尽心血、粉身碎骨,直到水流云散、一无所有。
3-6 红泪
红烛,软帐。
鞭炮,锣鼓。
花厅宾客盈门,内堂张灯结彩。仆从穿梭,贺者如云。
开封府四大校尉站在门前迎客,不时对前来拜贺的江湖中人微笑作揖;公孙策周旋在内厅里,忙着引各位朝官一一落座。侧门、后门,还有一群小小衙役正在对闻讯前来道贺的东京百姓还礼。
正厅前堂,包拯抚须正与八贤王笑谈,庞籍坐在一侧,也不时插上几句话。边上三个成堆,五个结伴,一眼望去,俱是穿红着紫的朝中首要。
上首座位前,轻纱弥漫,当空垂下一面珠帘,两侧已各挂上宫灯,灯上两张大红喜字,静静等待着尊贵客人的到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奢侈华丽的婚礼。
此刻,身为婚礼主角之一的新娘丁月华正坐在妆台前细细打扮。
蔻丹、红唇、黛眉、香腮。
玉镯、花黄、步摇、金簪。
衣描龙凤、帕绣百合。
长发密密缠缠盘起,万千情思终究聚于一堂。
盈盈双眸,水般柔情已似要溢出。
并立的红烛下,一个女人毕生所能拥有的全部美丽与隆重,正在她身上绽放。
指尖轻轻掠过身边的巨阙,笑出一片春花烂漫。
终于,要嫁了。
回忆恰似烛光下飘荡的轻烟,一丝一丝蔓延。
犹记旧相逢,淡烟疏月中。
那时的自己,还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呢。怎生说,才一眼,便就认定了一世的缘。
他纵横江湖、豪情万丈;她暗暗欢喜。他投身官府、遭人唾弃;她愁眉不展。他独身往来、默默承担;她心疼不已。
后来,他的身边,一袭紫衣如影随形,策马山河、并行天涯。
他的蓝衣笑傲江湖、名扬天下;他的红衣染尽血泪、屹立朝中。
蓝与红纠结,终于成就了一抹紫。
她,除了远远观望、黯然神伤,别无选择。
刀山火海中,唯一能够救他脱险的,是紫衣。
闲情逸致时,那个伴在他身边的,还是紫衣。
她连为他付出生命的资格都没有;徨论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壮志柔情。
忽然,紫衣飘散。
看着他失魂落魄,她都恨不得去闯地狱天堂,把那紫衣寻回来。于是,闯天牢、劫法场、上冲宵、坠九江,舍去一身武功、半世修为,她无怨无悔。
为的是叫他知道,自己一身铮铮傲骨,亦是顶天立地的江湖儿女。
终于,有了那第一眼的相望。
第一次的执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亦痴狂。
十三年的情思缱绻;十三年的柔情缠绵;终于有了结果。
今夜,她丁月华就要嫁与展昭。
从此相伴终老,结发三生。
“啪”——
一滴烛泪重重地落在桌上。亦落在丁月华的心里。
今夜么……
展昭已换上一身吉服。
依旧是红衣临窗。只是这红,却少了几分官服的凝重庄严,多了几分轻佻舒展。
喜么?
前厅人声鼎沸,想必是来了不少人吧。
一派喜气。
后院一株梅树,却孤寂如旧。筋干枝骨,半分不变。
炯炯双眸,如雾远山。
纵然是紫衣亲临,怕也是神色如常,谈笑风生。她本是这样骄傲的人,一丝苦楚决不轻露,何况,是这般刻骨的失落?
目光淡淡打量自己身上的红衣。
不知怎地,昨夜烛光下,巨阙剑上那一丝蜿蜒的血痕竟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终究是一名剑客;巨阙是伴了他十几年的剑。
三个月前,华堂领旨,他曾当着皇帝的面换剑为聘。
然而手中湛卢,终究是越来越少出鞘。
毕竟觉得陌生。
剑,如人。剑带血痕,可是人带血痕?
不祥之兆。
转身,拿起承影。
她的剑。
和主人一样名逼天下的神兵利器。如今,却是半分锋芒不露,只这样静静地躺在他手掌中。仿佛谁家孩童手里随处可见的玩具。昔日灵动、明澈的剑气,似乎在离开主人的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殆尽。
似乎,失去了生命。
起手拔剑,目光如痴。
没有料想中的光芒万丈,晌午时还光滑如镜的剑身,已是锈迹斑斑。
她亦是剑客。承影伴她,也在朝夕。
剑,如人;锈迹,如泪迹。
莫非,她竟也失却了锋芒,失却了生气。
闭上眼睛,冲宵楼的大火扑面而来。触目间,片片飞灰。
不可救,如何救?
非烈火不能成就涅槃之凤。万丈红尘,却向何处话凄凉?
身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张龙轻步走近,递上一个麻布包裹,垂首道,“梅姑娘差人送来的贺礼,公孙先生要我送来给你。”言罢,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指节微颤,抖开麻布,一本羊皮书册逼现眼前。稍一怔,随即嘴角铺开笑容。
正这时,窗外喜娘小心翼翼地来提醒:吉时已到。
再度回头看了一眼梅树,展昭打开门走了出去。
烛光、月光,铺开一道长长的黑影。
此一去,吉凶难料、前路不明。
然而,既举步,便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视死如归,义无反顾。
跳动的烛光,赫然映出书册封面的四个梵文大字:
环冰心经。
3-7 环冰心经
梅若涵赖以成名的绝世武功,曾经引起江湖好一场纷争的武功秘笈。
如今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
这谜一般的女子,将这旷世的秘笈送来,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3-8现身
良辰美景,红烛红颜。
赵祯坐在帘后,微笑地看着一屋子春光旖旎:没有蓝,没有白,没有紫。
只有红,满眼血样的红。
唇边无力地展开去一抹笑;若涵,你说过与展昭今生相许永不离弃,如今,你却输给朕了。
胜者为王。却为何没有欣喜,只有寂寞。
更深的寂寞。
十六年前,禁城顶上临风的那一袭紫衣在眼前翩然飞扬。
御林军万千待发的毒箭前,那紫衣乌发,明月长剑,绝代的风华。
看尽了后宫粉黛的纤弱模样,那倚剑跃马、来去如风的身影,那纵声谈笑、生死一掷的豪情,那云边日下、欺霜赛雪的容颜,真真实实地撼动了他几十年一成未变的心。
于是,下旨广招人才。
于是,耀武楼封了展昭。
于是,刑部天牢定冒险开释,自此定下一世纠缠。
知道无法拥有,于是,便做成旗鼓相当的对手,分庭抗礼,鼎立天下。
有的时候,风云聚会只不过是因为寂寞。
寂寞罢了。
看着一对新人步入喜堂,赵祯面上展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既是怕寂寞,那么这一局,不可输;亦不可胜。
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司仪宣礼:
一拜天地。
展昭茫茫然跪下,仿佛这身子已不是他的,那惯握长剑的手,纤痩有力,此刻却虚弱地似乎握不住这三尺红菱。
如果,如果梅若涵没有再度出现,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喜是悲?
磕头。
观礼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抬头,眼前不出所料出现了一角紫衣。
呼吸突然停滞。
虽然,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角紫衣的主人决不可能是她;然而为什么,深埋的痛楚在看见那一抹紫色的时候,还是毫无保留地沿着血脉筋骨蔓延了开去。
心似被一只无情的手紧紧抓住,捏紧,揉搓。
无能为力。
毫无喘息的余地。
感受到红菱那端无可抑制的颤抖,丁月华微抬了抬头,透过喜帕,见紫色裙裾静静端立。一掀盖头,正对上燕衔香那双清亮冷寂的眼。
目光冷静、如霜似雪。悲喜莫测的神情,像极了那一个人。
心,一瞬间沉滞。
竟连挣扎都失去了力气。
原来,这就叫做绝望。
燕衔香低头看着展昭,漠然道,“你当真要娶她?”
仰望,那一天一地的红色弥漫在她眼中,如血。
喉头发涩,已是失语。
是耶?非耶?
点头?摇头?
原来悲到了极点,却是无语。
燕衔香已经顾自己说了下去,“你如何对得起我娘?”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一个一个围了上来,却也沉默。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燕衔香手腕一抖,亮出长剑。水样光华映出颤动的烛焰,依旧,如血。
眸光冷漠,朱唇微启,吐出一句话:“展昭,我看不起你。”
依旧跪在地上的身子猛地一震,骇然抬头。
欲辩,如何辩?
拳握紧,可曾握住什么、留下什么?
环佩叮咚。红色身子立起,“刷”地拔出身边一位观礼人的佩剑。
杀气静静升腾。
柔媚的脸上线条绷紧,神情竟是刚毅。
“展昭如今已是月华的夫婿,辱他,便是辱我月华。”
燕衔香微笑,执剑右手缓缓抬起,剑尖指向地面。
一言未发,已摆出请剑式。
连脾气都像极了她。
剑尖一触即分,溅起一片光华,刹那间十几招已过,花厅内飘红荡紫,剑气飞扬,竟叫一屋子高烧的红烛也失了色。
地下人儿犹自跪着。仿佛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
紫衣咄咄逼人,一招一式化成万千恨意,化成没有人看得清楚的追风快剑,毫不留情地向丁月华扫去。
红衣踉跄退后。
紫衣迭步,翻腕如花,紧跟不舍,一剑追命。
“嗤”一声轻响。剑尖挑破吉服。一刹那金线裂帛,似万千落红,纷纷扬扬。
丁月华怔立,不过三十招,她竟已输。
眼前小小人儿仗剑立着,冷冷目光落在丁月华脸上,道,“你可知这剑法叫做什么?”
扬首轻弹剑身,道,“动人莫过咏沧海,销魂最是九回肠。这剑法,叫做回肠剑。”
目光移到展昭身上,微微一笑道,“回肠剑招式繁复,最易自伤,却也最适合转移心性、排遣相思。平日看我娘练得多了,我自然也就会了。”
言毕,手腕一转,再吐长剑。
“丁月华,今日,我就要你死在回肠剑下,偿我娘亲十数年相思之苦。”
薄如蝉翼的剑,挟着燕衔香眼中满满的恨,挟着另一个女子十几年来花前月下的刻骨相思,呼啸而来。
这样的剑,如何躲?
丁月华闭上了眼睛。
展昭倏然起身,快逾闪电。
也许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决不可以看着丁月华死。
却有人比他更快。
铁条一般的剑,沉腕一压;左手微微一推,已将丁月华推入展昭怀中。
燕衔香抽身急退,待站稳时,怒目看向来人。
正是出来寻找梅若涵的萧立。他嘿嘿一笑,道,“小主子,可曾看见陛下?”
燕衔香眸中杀气顿现,道,“不知道!”
萧立淡淡笑道,“小主子就告诉属下吧,要不,您跟属下回去也行。”说着大大咧咧地扯过司仪的衣裳,道,“你还不快叫他们行礼?”
司仪早已被喜堂上一刹那的刀光剑影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听说过江湖中高来高去的人,也不是不知道展昭的身份特殊,然而亲眼看见两个娇弱的女儿家拿着吓人的长剑,在空中飞来飞去地打架,毕竟还是第一次。
抖抖嗦嗦地站正,唇微启:二拜……
剑光倏忽一闪,快到几不可见。一缕细细的鲜血从司仪的颈上喷洒出来。那刚刚站正的身子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便是至死,他都没有看见那一剑。
只是绚丽的紫光一闪罢了。
抽搐的唇犹自无声地吐出那两个字:天地。
燕衔香漠然执着三尺冰寒青锋,骇人的目光掠过喜堂,“今日,谁敢阻我,谁死!”
包拯站了起来,八贤王站了起来,庞籍跟着也站了起来。
却没有人说话。
连萧立都怔怔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似乎是被燕衔香一剑毙命的举动吓住了。
滴血的剑尖直指向展昭的面门,一丝冷笑泛起,“展昭,你怎么说?”
沉默。
烛光如血。
呼吸声历历可闻。
忽的,一声叹息自珠帘后传出,接着,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问道,“如果,是朕要阻你呢?”
衔香侧脸,浅浅回眸微笑,“你是大宋皇帝?”
赵祯纤白的手掌轻轻拨开珠帘,凝眸:眼前一袭紫衣,气质如刀;身影若舞。却少了一份端坐天下,手掌风云的魄力。
像?不像。
赵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却是少有的温柔,“不错。”
燕衔香纤长的指节一紧,杀气随着一个冰冷的微笑从嘴角蔓延开去,“好极了。”
紫色光华突涨,人与剑,仿佛刹那间合为一体,化作一道闪电,向珠帘后的赵祯劈去。
突起发难,快不可见,防不胜防。
没有人知道燕衔香为什么突然对赵祯下杀手,更没有人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已是落地的鲜血。
如血华堂中,剑尖上肆意窜流的鲜血。
展昭的血。
长剑挫掌而过,温热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声音清晰可闻。
燕衔香身子微颤,剑锋却难再进一分。狠狠咬牙,“展昭,你让开!”
展昭漠然看着她,道,“既然是展昭负了你娘,一切后果,自当由展昭一身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罢,垂下手掌。身子却依然挡在珠帘前,半分不让。
赵祯面上表情一分未变,静静看着眼前替他挡去剑锋的红色背影。
无数个夜晚,这背影便是这样坚定地立在御书房外;无数次,这背影便是这样挡在他和刀剑之间。
展昭,一直站立的展昭,似乎从来不会倒下的展昭。
无论风雨阳光,刀山火海,他站着,便已是让人信任和放心的理由。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那梅若涵痴恋于他,也并非全无理由。
燕衔香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没有说话,回肘收锋,剑落、又起。
夺命寒锋逼近展昭。
丁月华扑上前去,失声惨叫,“燕衔香,你敢伤他!”
两柄寒锋交错。
燕衔香直直盯着展昭,手中长剑只是一绞一带,丁月华的剑已脱手而飞。
萧立急步赶去,剑尖一挑,撕落一片紫衣,那身影却分毫未缓。
根本没有人阻得了她。
展昭只是静静地透过扑面而来的剑光看着燕衔香的眼睛,目光中甚至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剑如电。
十三岁的女孩儿就能将剑的威力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不愧是她教出来的孩子。
昨夜早被告知燕衔香的身世脾性,如此,纵死无憾。
一声轻叹,铺天盖地的剑光,终于当头罩下。
紫衣飞扬,染尽天地。
风止,剑落。
却落在一身纤长的黑衣上。
展昭失色,眉头紧皱,“惊鸿姑娘?”
3-9 梅惊鸿
一身干净利落的黑,立在布满大红的喜堂中,更衬得肌肤如雪,眸清若水。纤白手中一只翠绿玉箫,衣袂翩翩,隐隐有出世之质。
燕衔香却觉得背脊发寒,面前这人在这样空旷的地方神出鬼没,其武功之高令人齿寒。
黑衣人却笑了起来,道,“你这丫头果然伶俐。”笑容亲切,甚至带着几分宠溺。
燕衔香一怔,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道,“你娘可曾给过你一枚金线紫梅,嘱咐你前来找一个人?”
燕衔香眸子一闪,道,“你是梅惊鸿?”
黑衣人朗声应道,“不错。”
燕衔香又是一怔。
被梅若涵奉为平生第一知己的梅惊鸿;无门无派不知来历却在十五年前的江湖上惊鸿一现,技压群雄,随即又立刻隐没了的梅惊鸿;武林中向来形影缥缈、来去无踪的玉箫客……
梅惊鸿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燕衔香噘嘴,“展昭是我爹爹,耶律清和是我娘亲,我的身世一清二楚,何须察访?”
梅惊鸿笑了笑,道,“耶律清和的本名,你可知道?”
燕衔香一怔,“耶律清和就是耶律清和,哪来的本名?!”
梅惊鸿道,“非也。耶律清和,本名乃是梅若涵。而展昭也非是你的爹爹。”
追问:“那我爹是谁?”
梅惊鸿环视一屋子的人,轻叹道,“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说着,黑衣一闪而逝。
燕衔香不饶,自然追了出去。萧立尾随其后,也追了出去。
一瞬内华堂只剩下一片狼藉。
红烛依然高烧。
赵祯微微一叹,道,“哎,朕今日前来主婚,却不想闹成这样。展护卫多年来忠心耿耿,数次救驾,这婚事,定然马虎不得。今日既已闹得这般不快,朕自当回宫再选良辰吉日。”
庞籍凑近,“皇上,人家新郎新娘盼星盼月盼来今日,这婚事要是再拖,只怕要招人怨了。”
赵祯长眉斜飞,“朕也是如此想,只是母后那里,却叫朕如何交代?何况展护卫还受了伤,应当先把伤养好再说。”说着一挥袖子,“来人,传太医为展护卫治伤。”又转身回眸,“陈公公,摆驾回宫。”
语气已是丝毫容不得商量。
包拯、八贤王、一干大臣俱各低头,“送皇上。”
展昭却突然抬头。
赵祯未出花厅,驾前已出现了一个人。
3-10 决杀
一袭紫衣,一柄长剑。
梅若涵的神情,梅若涵的承影剑。
赵祯微微一怔,目中露出一丝疑惑。
冷静的表情,飘扬的紫衣,熟悉的长剑。
却为何这般陌生?
展昭苦笑,梨莫言么?
赵祯看着面前的紫衣人,跨前一步,茫然道,“若涵,你这是……?”
展昭的急呼和铺天盖地的剑光一同落下。
赵祯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已被庞籍扶住。
看着飘忽不定的紫衣,眸中满是不可思议,“若涵,你,你要杀朕……?”
终于意外,终于吃惊。
终于失算,终于骇然。
却是泠泠寒锋前的冥顽不灵,“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展昭一连退了三步。
梨莫言的武功怎么可能这么高?
承影剑褪尽锈迹,光华毕露,在她手中化作一条游龙,脱手欲飞,森寒的剑芒在烛光中乱颤,盛放成一朵异常瑰丽的白莲,剑尖点水般掠去,已是处处不离展昭的要害。
白山堂的白莲右使梨莫言。向以心计和鞭法闻名于世的梨莫言。
一手剑法竟也是精绝。
展昭急急收回心神,眼中光华一闪而过。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以人血滋养的月下白莲;原来这被称为白山堂离恨宫镇宫双宝之一的白莲,不是花,而是剑!
一退,再退。
身后就是赵祯,而展昭,他手上已无剑。
梨莫言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扫遍花厅,心中暗暗浮起一丝失望。
萧立已走。那白玉堂,竟也不在场。
手腕微抖,剑出连环。
从何时起,竟渴望看到白玉堂飞扬跳脱的笑?
从何时起,竟希望自己是白玉堂唯一的对手?
面前不是牵挂许久的展昭么?为何心里还有失望?
一个失神,背后剑气倏乎暴涨。
一掌逼开展昭,本能似的回剑,待看清后面袭来的人与剑,面上神情已是冷笑。
丁月华,你来得正是时候。
浮光掠影。
丁月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当堂输给十三岁的燕衔香已叫她无地自容;此刻突然出现的一抹紫衣则令她恼羞成怒。
这本是她的婚礼;她的喜堂。
她本是婚礼的主角;喜堂的主人。
没有人有资格和她争抢什么;没有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应该在这喜堂之上争光夺彩。
然而,燕衔香来去自如;萧立、梅惊鸿来去自如;甚至今日展昭的唯一一个笑容,也是在看到紫衣降临的时候才显露出来。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而梅若涵刚一出现,就令展昭失色;包拯失色;甚至赵祯失色。
所有的人都无法忽略那抹紫衣的到来,包括她自己。
梅若涵无处不在。
而她,却输在梅若涵的女儿,那聊聊的三十招之下。
心里汹涌的,是咬牙切齿的不甘。
翻腕,剑出如风。
展昭的目光穿过一朵接着一朵盛放的剑花掠向梨莫言的身后。
目光突地抽紧。
“不要,月华!”
才发言警告,梨莫言便一掌袭来,逼得他一时竟无法反击。
眼睁睁地看着丁月华拾剑扑向梨莫言。
承影剑追风掣电般朝丁月华咽下刺去,似乎铁了心要取丁月华的性命。
展昭皱眉。
剑指月华,意在赵祯。
他若出手救丁月华,身后必露空缺,则赵祯危险;他若不救丁月华,梨莫言手起剑落,他必遗憾终生。
剑气呼啸,命存顷刻。
救,还是不救?
罢了。
展昭衣袖翩飞,一掌劈出。
却不是劈向梨莫言,而是劈向丁月华。
掌风穿透剑光,后发先至,显然出了全力;展昭的身体,也因此顿了一顿。
那一顿的间隙。
丁月华的身子脱离追命索魂的剑尖,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飘出去几丈远;重重地摔在墙上。
梨莫言的剑不可思议地回转,矮身避过展昭跟着发出的第二掌,一剑逼向赵祯。
展昭借着第二掌之力居然赶在梨莫言前头回到赵祯身边,右手已经搭上了承影剑。
还是那一顿的间隙。
承影剑一声嘶鸣擦过展昭的手掌停了下来。
梨莫言左手衣袖中长鞭倏发,闪电般卷向赵祯。
三柄短刀悄无声息地自观礼的人群中飞出。
没有人来得及反应。
烛光乱颤,一片血红。
长鞭如电,势在必得。
短刀若风,避无可避。
长剑、蛇鞭、短刀。
每一样都是可以在一瞬间置人于死地的凶器。
此刻却齐齐袭向赵祯。
赵祯身前,只有一个赤手空拳的展昭。
一个赤手空拳的展昭,能够挡住多少凶器?
红衣翻飞。
右手以肉掌死死抓住锋利无比的承影剑;身子于刹那间腾空而起,左臂缠上蛇鞭向后急退;足起生风,第一柄短刀被踢飞;接着,猛一挺肩,第二柄短刀应声插入胸膛。
吉服上的血色立刻毫不含糊地蔓延开去。
还有一柄短刀。
转瞬已至眼前,怎么办?
目光沉静依旧,看刀如看月。
今日月圆,今日成亲……
倏忽刀至胸前。
茫然苦笑,若涵,为什么你还不来?
仿佛心有灵犀,一片紫光忽的当头盖下来。竟然是去而复反的燕衔香!
接着,是刀插入身体的声音;和瞬间弥漫开去的浓浓的血腥味。
第三柄短刀终于入体。
却赫然插在燕衔香的胸前。
小脸苍白,急喘轻咳。
她本已受了内伤,那三柄短刀,一柄接着一柄发出,却是一柄比一柄的力道大。
展昭大惊失色,顾不上自己的伤,一把扶住燕衔香。
不知为了什么,看见她受伤,自己竟会觉得揪心。
梨莫言唇角一抹冷谑已经散尽。目光中露出几分钦佩。她静静站着,过了一会,收剑,落鞭,转身要走。
燕衔香一声轻咳,“留下承影剑。”
梨莫言回眸,目光中是无声的询问。
燕衔香苦苦一笑,吃力道,“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救他。”欣然抬眼看向展昭,微笑,“衔香虽恨展昭,可他毕竟是我的——爹爹。”
红色身子猛地一颤,始终不曾惊动的眼神,此刻是深深的痛楚。
没有诧异;没有怀疑,只有信任。
这孩子,竟要这样救了自己么?
梨莫言微叹一声,撤手丢下承影剑。身起如蝶。倏忽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展昭微颤抖的手搭上承影剑,掌中血色如注,漫过剑身。他按住胸口一声咳嗽,终于止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色晦暗,显然压抑已久。
承影一声哀鸣。
她的剑。
“我们”的,女儿……
人潮散尽。
燕衔香扯着展昭的袖子,眸光渐渐散了。
“展昭,我回来问你一句话,你……可还记得慕贤山庄的……燕子妍?”
“她真的……是我的娘亲吗?”
“她长得好看吗……有没有我娘……梅若涵……那么优秀?”
“展昭……其实……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回来……”
“找……一个……家……”
满地的鲜血,早已分不清是从谁的身上流下来的。
燕衔香渐渐沉入昏迷中。
展昭急忙抬头寻找公孙策。
公孙策微微一笑,道,“展护卫的女儿,公孙策便是拼了老命也非救不可的。”枕完脉却是眉头一皱,“她死不了,你要当心。”
话音才落,展昭眼前,便突然黑了。
3-11 裂
展昭再醒来,已是次日黄昏。
灯下坐着一剪憔悴的身影。睁开眼看到丁月华含泪的双眸,展昭立刻挣扎着要起来。
丁月华按住他,“不必担心。燕姑娘已经脱险了。”
展昭身子一松,软软地躺了下去。许久,才吐出一句,“月华,对不起。”
丁月华道,“我知道的。”说着话,忽然别过脸一阵急咳。
展昭眸中掠过痛楚之色,道,“昨夜我出手太重了。早知……”
丁月华截断他的话道,“早知她不是梅若涵,你就不必对我下那么重的手?”
展昭一怔,“月华,你怎么知道她……”
一瞬间心被揪紧。这世上知道梨莫言的人,原本只有他和白玉堂两个。
因此突然念转,“白玉堂呢?”
丁月华笑了笑,“守了你一夜,这会睡去了。”
转身倒水,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前夜在明月阁,我失手伤了梅姑娘。昨日那人身上并不带伤,必定不是梅若涵本人。”
烛光下,展昭看着丁月华显得有些模糊的背影,思绪茫茫,又是失神。
失手,伤了她。
夜深许久,丁月华回到房中,看着烛光下昏迷不醒的燕衔香,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转身,看到书桌上那本染血的《环冰心经》。
忽的一咬牙,将《环冰心经》揣入怀中。
一路疾行,压不住乱跳的心。
如果自己的武功和梅若涵一般高,那么展昭根本不会受伤。
如果自己的武功和梅若涵一般高,那么自然便可雪了那三十招之耻。
如果自己的武功和梅若涵一样高,那么也许,展昭的心,会真正的属于自己。
如果,自己和梅若涵一样……
心魔,已在黑暗中渐渐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