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春》月泮

8、五叔

　　杨明秀正是好吃好睡的年纪，尽管这日下午睡的多了，可晚间到了平日上床的时辰也还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黑甜一觉第二日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今日外头有些凉，小姐多穿一点吧。”碧绦找出套料子稍厚的大红色绣如意云纹骑马装伺候杨明秀穿上。

　　像杨家这般的高门大族，族中男子并不专攻诗书，而是文武皆修，如今大老爷这一辈，二老爷便是武将，因此杨府里有自己的演武场和跑马场。至于小姐们倒是不强求，像杨明秀这般好动的，每日清晨往跑马场跑马，几年下来她的筋骨倒比一般闺秀强健不少，脸色白皙里透了红润，平日里也极少生病。

　　出门前金环又替她系上缥色秀折枝梅花披风，吩咐门外站着的琼花碎玉姐妹：”好好看着小姐，别只顾着贪玩。“

　　杨明秀带着两姐妹出门，此时太阳还未出来，一路上露水重，不一时便沾湿了披风的下摆，好在她脚上穿了鹿皮靴子倒是不怕水的。

　　“哒哒哒——”

　　杨明秀老远就听到有马蹄声，进了跑马场一看，却是她的踏雪乌骓，要知道这匹马平日里可是傲气的很，等闲并不让人近身。此刻它却乖乖任凭背上的男子驱策，马背上的男人身形矫健，杨明秀仔细一看赫然是多日未见的五叔杨季礼。

　　“五叔——”杨明秀高兴的跑过去。

　　看着跑过来的小人儿，杨季礼抬手勒马，马嘶鸣着将前蹄高高举起又落下，杨明秀权当没看见，对于五叔的马术她还是有信心的。到得马下的杨明秀抬头对着杨季礼笑的见牙不见眼“侄女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五叔，不想今日倒碰上了，五叔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过的可好？“

　　马上的英俊男子低头对了她就是一笑，口中懒懒的说到：“小样儿，几日不见倒学会讽刺你五叔了，亏得五叔出门在外还惦记着你，专门给你带了好东西呢。“说着他突然从马背上俯下身子，一只手臂如鹰般略过，带着暗影向她袭来。

　　杨明秀只觉身子一轻便被自家五叔给捞到了马背上坐着了，马儿迎着晨间的清风小跑起来。

　　“五叔倒是逍遥自在了，殊不知祖母在家里惦记你呢。”杨明秀才不上他的当，皱着鼻子冲他说到，可她心里却是极快活的。

　　“你就知道你祖母惦记的是我，而不是你那不知道是谁的未来五婶？”杨季礼有些委屈的冲自家侄女抱怨，你说家里侄子侄女加在一起都有十多个了，母亲怎么就还不放过他呢。

　　说起五老爷杨季礼也算是家中的异类了，身为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嫡幼子，他模样生的好，人也极聪慧，从小可谓是受尽宠爱。及至长到十几岁，顶着皇后幼弟和文武双全的名头，媒人恨不得踏破了门槛。可偏偏他脑后生反骨，不仅不愿听家中的安排走仕途，还每日里在外斗鸡走狗，专爱结交些三教九流的，到得这两年就更如一尾活龙，在家中难见踪迹了。

　　“坐好了。”杨季礼放开侄女，自行挪到另一匹马上，两骑并行，清风徐徐，马蹄声声，叔侄两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五叔这些日子都在外头做什么？前两日我听说卢大郎被人设局给坑了，不是五叔你干的吧？“

　　这卢大朗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如今宫里的卢夫人是他的亲姑姑，仗着宫里的两位，这位卢大朗在东都欺男霸女很是可恶，之前就被自家五叔给教训过。前两日听人说卢大朗好好的在城外摔断了腿，她就疑心这事和自家五叔脱不了干系。

　　“哈哈哈——”说起这事杨五爷就是一阵大笑，过后解释到“这事我知道，我当时就在不远处，不过这回跟我还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自己得罪了人还不自知，结果被人给教训了。”

　　“哦，这京里还有第二个杨五爷不成？”杨明秀奇到，这真不是她自视甚高，实在是卢大朗后台太硬，一般没有点分量的人家还真不敢去招惹他。

　　杨五也抬手往侄女头上轻敲一下，教训到：“不想你小小年纪也这样势力，殊不知这世上胆子大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干嘛还非讲究个出身？倒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仗着祖辈的余荫多出些不孝子孙，那卢大朗不就是一个？”

　　这样一说杨明秀更来兴趣了，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追问到：“哦，是谁竟有这般能耐，坑了卢大朗还不叫人捉住把柄？”

　　杨五郎眯起眼睛想起那天在树林里见过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看穿着出身也只是一般，可身上却有股子敢捅破天的狠劲，关键是做事胆大心细，可谓有勇有谋，且心够黑手够很，这样的人就像是困在笼中的上古异兽，迟早有一天必要冲破樊篱声震九天。

　　“是个有意思的人，若是哪天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所谓的世俗规矩，对杨五爷来说形同虚设，所以对着十二岁的侄女说哪天介绍外男给她认识时也是毫无压力。

　　说着他侧头看了小侄女一眼，大约是为了骑马方便，杨明秀将一头乌发用玉环束在了头顶，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肤色剔透粉润，远山眉下一双大眼睛灵动慧黠，顾盼间神采飞扬，脸上虽还带着些稚气，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杨五爷咂了砸嘴，心想家里也就这侄女同自己最投缘，自古美人配英雄，说起来若是那小子能当自己的侄女婿倒也不错，比什么劳什子大皇子太子不知强了多少。

　　杨明秀看着自家五叔打量她的眼光，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也不知五叔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行了，别琢磨了，得了这样一匹好马赶紧跑起来，让五叔看看这些日子你的骑术有没有退步。”杨季礼说着就往侄女的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马儿突然受了刺激加速跑动起来，这也不是她家五叔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杨明秀并不惊慌，而是随着马身的运动调整了一下自己骑马的姿势，一人一马在晨风中配合默契，在场子里跑了几圈，马速越来越快，最后马儿纵身一跃，跃过场中最高的障碍，稳稳的落了下来。杨明秀让马儿又在场中慢跑了一圈，这才在杨季礼面前停了下来。

　　“好”对于侄女的骑术，杨季礼给了个大大的夸赞，看着她颇为欣慰的说到“没给你五叔丢脸，你这骑术，在这东都的闺秀圈里也算是头一份了，倒也不算辱没了这马。”

　　杨明秀闻言却不大服气，嘟嘴反问到：“比之男子又如何？”

　　“哈哈哈，真是个贪心的小丫头。”杨季礼大笑，伸手隔空点了点她教训到“你这点花架子，在自家的马场里跑跑还罢了，待哪日有机会五叔带你去野地里连跑上几天，咱们再来说话吧。“

　　杨明秀偏头想了想，觉得五叔说的也有道理，看看天色不早了，再晚便要耽误请安的时辰，”五叔，我该回去了，“说着又怕杨季礼偷偷开溜，着力看了他一眼提醒到“五叔，祖母担心你呢。”

　　“行了知道啦——”杨季礼皱眉有些不耐烦的冲侄女挥了挥手，这孩子越大越不可爱了。

　　因着今日五老爷在，琼花同碎玉姐妹便没有跟上来，而是在不远处练骑术，这会儿见小姐要回去，两人连忙下马跟了上来。

　　碎玉回头冲杨季礼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想着这位五老爷长得倒是真好，听说宫里的清河公主之所以二十岁还没嫁人，就是等着他呢。碎玉心里颇不以为然，觉得这公主的眼睛一定是瘸了，像五老爷这样放诞不羁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你看什么呢？”琼花见妹妹不住回头且一脸若有所思，不由也回头看了一眼，正见五老爷翻身下马，姿态甚是潇洒，她疑惑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没什么。”碎玉无辜的冲自家姐姐眨了眨眼，她可不敢把心里的真是想法说出来，不然姐姐又该揪她耳朵教训她了。

　　“小姐，昨儿赵妈妈亲自去了二房，将胡姨娘身边那个闹事的丫头给捆了说是要卖出去，那丫头是胡姨娘从外头带进来的，胡姨娘只是不肯，后来被赵妈妈拿话弹压住了。倒是六小姐跳出来骂赵妈妈不过是个奴才，居然敢欺到主子头上，后来被胡姨娘给捂着嘴拖到房里去了。”净房里红玉将打听的消息说了，她为人圆滑，反应机敏，平日里在中各处走动，消息最是灵通。

　　杨明秀有些惊讶，看来六妹妹在外头该学的规矩是一点没学，赵妈妈是奴才不假，可那是伺候祖母的老妈妈，别说是他们便是她父亲大老爷见了，也得留几分尊重，那是长辈的体面。知道祖母必还有安排，果然就听红玉接着说到：“老夫人传话说六小姐刚回东都，凡是皆不熟悉就先不用去学里了，只管把规矩学好是正紧，“说着红玉顿了顿，颇为同情的加了句”老夫人让周妈妈给六小姐教规矩。”

　　周妈妈平日里专管给新进府的小丫头教规矩，为人最是严厉不留情面，凡经她手调教的丫头，不管之前如何过后总能没有敢淘气的。红玉她们自己就都是这样过来的，因此很知道个中滋味，依着六小姐如今的性子，怕是要吃苦头的。

　　让周妈妈教六妹妹规矩，杨明秀知道祖母这次祖母是真动了气了。祖母这人轻易不与人为难，可一旦动气，便是连祖父也要退让三分的。

　　“对了，老夫人在六小姐学完规矩前就不用去鹤年堂请安了。”这就是真心不喜欢这个孙女，连见都不愿意见了，要知道六妹妹可还没入族谱呢。

　　洗澡换过衣裳，金环就进来禀报说”方才小姐洗澡的时候，五爷房里的清泉送来一包东西，说是五老爷特地带给小姐的，东西奴婢收了，顺便给了清泉一个上等的荷包，让他回去代小姐致谢。“

　　杨明秀点点头：”你做的很好，清泉是伺候五叔的，合该赏的丰厚些。“

　　厅上一个锦缎包袱，打开不过是些女孩子的小玩意，不一定多值钱倒是胜在新巧别致，还有两部新书，是有关各地风物的，杨明秀随手翻了翻，见角度新颖言语流畅，叙事清楚，倒是可以一读。

　　因为女孩子们上午还要去女学里读书，因此并不在鹤年堂多留，一道给老夫人问过安就出了。往日因着五妹妹六妹妹不在，七妹妹还小，平日去学里的除了杨明秀姐妹还有一个邹雪霏，如今来了一个李瑾梅，前两日李老夫人就同老夫人说了让她跟着姐妹们一块儿读书，所以今日去学里的就变成了六个人。

　　杨家几位小姐年岁仿佛，除了杨明秀其她三位小姐的程度都差不多，如此唐先生在考过李瑾梅的学问后便将她和杨明秀邹雪霏分在一处，剩下的三位小姐分作另一班，分开教学。

　　早上唐先生照例是先讲一个时辰的书，之后稍作休息吃些茶水点心，姑娘们便开始练字。而唐先生则在一旁或看书或指点姑娘们写字。当然若谁对今日上课的内容有疑惑之处，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向先生求教。

　　至于琴棋书画家里也有专门请人教授，小姐们可以捡了自己感兴趣的学，才艺课每日下午一个时辰，不同于读书十日一休，才艺课乃五日一休。

　　因午休只得一个时辰，所以午饭便在学里吃，由各自的丫头提了食盒从厨房送来，姐妹们聚在一处吃饭倒也热闹。大家中午的份例都是一样的，不同于早晚两餐，学里的这一顿杨家的规矩是不许点菜的。

　　都是小姑娘聚在一处，自然也不用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杨映秀伸手夹了一筷子山药，抬头冲杨明秀问到：”大姐，听说五叔回来了。“

　　”是“杨明秀点了点头，”我今儿一早在马场碰上五叔了。“

　　”那你可得提醒五叔小心些，“杨映秀呵呵的笑起来，像个偷了油吃的小老鼠，”我听爹爹在家里叫嚷着说要拿马鞭子抽他呢。“

　　也难怪二老爷生气，他得胜回朝又升了官，家里连摆了几日酒，五老爷作为弟弟竟然一直没有出现，加之五老爷这些年在京里干了不少荒唐事，二老爷作为哥哥早就想要教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