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无神论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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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勒莫港口，行人匆匆，时不时有载货的马车疾驰运出，引得街上的人们快速避开。凛冽的寒风从海面上席卷而来，催促似的扑向人群，也把马车上遮盖货物的布匹吹起，一路呼哧作响。
乔托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安心退到小巷里。
“我已经通知了吉留罗涅的人，和他们对接的事就拜托你了，G。”
身旁的人应声点头，“我想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说到底不过是钻空子而已！
港口从八号船坞就全部封锁，北门更是布置了大量人力，但是没人注意到中间那段轨道。乔托安排的人早早混了进去，轻而易举将枪支混在别的货里运出。明面上看，什么东西也没少。红酒依然好端端在那里。
“他们没有切实的证据。”
迎着风，乔托柔软的金发被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的眉骨。他拢了拢衣服，看着步履匆匆的人，蓦然想起今天是礼拜天！
“至于那些调换的货物，就当作留着新督查的礼物！”
弗洛拉街，圣萨尔瓦多大教堂。
按照惯例，今天是做弥撒的日子。
耳舒拉到教堂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奇怪的是，圣龛下站着是一位更年轻的神父，正专注聆听信徒的祷告声。
环顾四周耳舒拉熟稔地找到一个不起眼角落坐下，她仰头看了看穹顶的花窗玻璃，和她记忆中一样。
唱诗班的歌声夹杂着管风琴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堂，海浪一般层叠涌来……
神爱世人。
除了她。
耳舒拉嘲弄地勾起一抹笑。也对，像她这样的无神论者，哪配得到神一星半点的恩赐。
长长地叹了口气，耳舒拉把视线挪到侧面墙壁上，一排排蜡烛火苗跳动，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那是成百上千的祈愿。
烛火旁，满头白发的老神父佝偻着背，拿着把铲子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沉积的滴蜡。
木架和地上的积蜡已经厚厚一层开始发黄变黑。老神父毕竟上了年纪，这些费力的精细动作耗费了他大半力气，对他来说非常不易，直起身时老神父站不稳似的身形一晃，耳舒拉匆忙过去扶住老神父。
“噢是你啊！”
同时注意到这边的修女也过来，小声朝老神父劝导，让他放弃这些蜡烛，撤掉架子。
可修女的言辞恳切并没有得到老神父的同意，他固执地表示不需要帮手自己也能把这里处理干净。
修女直叹气却也没办法。
“不是有神父和祷告室吗？”耳舒拉看着这些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蜡烛说道。
老神父弯腰耐心地重复起之前的动作。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朝神父倾诉。”老神父让耳舒拉看角落高台的，和其他要燃烬的蜡烛不同，一支蜡烛几乎和烛台融为一体，绝不是几天就能达到的程度。
“几年前，一个年轻人拜托我一定不要让他最后的希望破灭，我帮他点了一支又一支，周而复始，我都数不清多少支了。像这样的还有很多，所以，在我还能动的时候希望能多做一些，愿上帝保佑！”老神父的声音像迟缓的钟却依然有力。
“那边那位年轻的神父呢？他可以帮你。”
不同于其他神父肃穆的固定印象，那位年轻人看起来像初升的朝阳般精神奕奕。
“新来的见习神父，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但他有更重要的职责。之前迟迟等不到愿意来这里的新神父，为此我们还担心了很久。”老神父的目光略过每一寸他熟悉的地方，语气感慨。
圣萨尔瓦多教堂不仅仅是离贫民窟太近，光是走到这里还得穿过人员混乱的弗洛拉街，如果有选择的机会，这所教堂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神父的选择里。
谁会想到百年后这所教堂依然健在，弗洛拉街会成为顶尖的商业街道，贫民窟荡然无存！
耳舒拉望着神像，有一瞬间觉得很荒谬。
从贫民窟涌来的信徒们每日绝望的哭声和祷告，张开双手接受朝拜的神真的能听到吗？
沉默片刻，耳舒拉接过老神父手中的铲子，“我来吧。
“或许，你也可以常常祈祷，时时期待。”
“算了吧，从第一次你就知道，我不是信徒。”耳舒拉闷声道。
老神父并不恼怒，只是将手掌贴在自己心口默默祷告。
真正上手了耳舒拉才知道这些活并不轻松，要费上不小的力气、持续性地才能铲掉陈年的积蜡，烛台周围更难清理，力气太大就会铲断蜡烛，所以精神得时时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见习神父送走了一位又一位信徒，老神父也被修女叫去后厅帮忙。耳舒拉摊手看了看自己震得生疼得手掌决定稍作休息。
忽然有敲钟声响起，原本在教堂里虔诚发愿的人一窝蜂涌入后厅。
等待多时的人们大多都来自贫民窟，信仰很重要，圣餐更重要。尽管那只是一些硬面包和被过分稀释的热汤，哪怕教堂为了支撑这一善念再三缩减了食物比例，这一顿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万分幸运的事了。
耳舒拉长叹一口气，摊在长椅上，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突然松弛让她萌生了疲惫的睡意，但这里不能趴。辗转几番，她摸索到祷告室，把门一关，这个点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后厅，没人会用这里。
她趴伏在祷告台上，高低正合适。光线从镂空隔窗透进来，给予了她几分安全感，看着斑驳的光影，她才疲倦地合上双眼。
小憩的时间并不长，但心里的平静成全了这放松的时刻。以至于对面的门被突兀打开时，耳舒拉都没反应过来。
隔窗通常都在信徒所在的位置，光感良好，所以在神父的位置是可以清楚看见祷告人的情绪变化，而神父所处的隔间没有光，隔挡板间隙小又密集，信徒反而不好分辨神父的面容。
缓了几秒，耳舒拉的大脑才运作起来。开门的人动作干脆，脚步利落，不是老神父。
新来的见习神父？
“我不是来祷告的，马上就走。”
神父身形明显一顿，但没有说话。
耳舒拉知道自己偷偷钻到祷告室休息理亏，尽量快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但神父不发一言，不像生气的样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对面坐下，让耳舒拉摸不着头脑。
“神父？”耳舒拉支起脑袋想要看清楚见习神父的脸。
“不急。”隔板后传来被刻意压低的男声，透着一丝熟悉的感觉。
耳舒拉稍微坐正，细细品味刚才的声音。不确定，再听听？
她继续问：“一定要听我祷告吗？神父？”
“嗯……你想吗？”
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耳舒拉双手交握抵着下巴，温驯的眼眸合上再睁开，闪烁着狡黠的光。她的嘴边扬起一抹笑，“跟我开这种玩笑，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信徒，乔托先生？来找我的？”
只听见对面的人轻轻嗤笑一声，放佛被识破是意料之中的事。
“倒也不是，我的朋友也在这里。”
话音刚落，耳舒拉眼底就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的位置让她的任何表情都毫无遗漏地展示在乔托面前。他又补了句：“有你要的消息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耳舒拉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毛像小扇子落下马上又上去，话锋一转：“你刚才是在试探我吗？”
不等乔托开口耳舒拉又用寻常口吻说道：“情理之中。”
短短的交流中耳舒拉几乎捕捉不到乔托的情绪变化，厌烦了只靠耳朵去判断。她站起身推开祷告室的门，毅然走出去。乔托随后也跟着出来。
耳舒拉瞥见两人几乎动作同步，出来后都先四处张望有没有人发现，然后迅速逃离现场，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视线相撞的瞬间，她还是讶异，“你果真不是信徒？”
“不像吗？我以前甚至并不常来教堂。”
乔托微微侧头，流畅且柔和的面部轮廓让他安静地像一幅画。
耳舒拉莫名想起长廊里悬挂着彭格列一世的画像，画像里的成熟男人和眼前的青年神态完全重叠。以前她总以为是画师技艺高超美化太多，才会将画像刻画出几分圣洁的神性。但现在乔托就在她眼前！两人并肩站在耶稣像下，耳舒拉竟分不清对乔托的这种感知究竟来自哪里。
“你也是无神论者？”乔托问。
耳舒拉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喜欢捉弄人，像她这样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来到这个时代后，附近唯一能认出来的建筑只有这个每天都会准时响钟的教堂。沉默了会儿耳舒拉选择绕开话题，“你刚才说你并不常来教堂？”
“是。在新的教堂建起来后，来圣萨尔瓦多教堂的人少很多，因为这里靠近贫民窟而被人嫌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相信新修建的教堂，尽管那里应大多数贵族的地主的要求建得金碧辉煌。可笑吗？信仰原来也有贫穷富贵的区分。”
不仅可笑，还很残忍，至少对很多虔诚的信徒来说是这样。
“你怀疑新教堂的神圣性？”
“可以这么说。后来这里还是没落了，早应该来接替的新神父也去了邻镇不再回来，只有老神父依然坚守。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不管是哪里的教堂、是否金碧辉煌、是不是真正神圣，人们只是需要信，我是说，人们需要希望。”
乔托面带笑容，他平和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耳舒拉木讷地望着乔托。她放佛感觉到时间凝滞，背后的圣象在注视着他们。
久久的无言让乔托以为是自己的言论太过自我失了礼貌，随即浅浅一笑，轻松道：“乱讲的，别放在心上。”
就在乔托要迈开步伐的时候耳舒拉忽然伸手想要抓住他。
只是短短一瞬，她又马上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冲动了！
耳舒拉懊恼地背过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倾诉欲全部收回。
“耳舒拉？”
她猛然回头，满脸错愕和茫然。如果空气有味道此刻一定是苦涩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她的名字了。
“怎么了？”
她摇摇头，难掩心底翻腾的情绪。
只是忍不住想，如果是你的话，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你应该……能理解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无神论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