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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下地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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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耳舒拉如约前往光荣会。
她本可以早点去的,但她昨晚睡得不好,脑袋到现在还有些昏沉,呼吸也不顺畅,喉咙干涩得像被火焰灼烧过。是感冒的症状。
她尽可能快地赶去光荣会。找到莉达的时候她正在赌桌前托腮沉思。
她记得莉达之前有提过白天打烊的规定,现在早已过时间竟然还有一桌赌局。赌台围满了人,却不是客人,是和她一样拥有代号的光荣会成员,就连侍应生也参与了进去。
耳舒拉诧异地走近,才看清那不是常见的赌牌,就连赌台也略有不同,桌面被纯粹地一分为二划了两个区域。印着失败字样的一边压满了里拉和珠宝黄金,成功的那边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枚银币。完全可以堪称为一边倒的赌局。
“莉达。”她喊道。因为感冒声音暗哑、鼻音很重。
出乎意料的是大家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每个人的目光略过她时,有同情的、有看戏的,表情各异。
负责这次赌局的年轻人一边计算着金额一边忙着往册子上记录,似乎这不是一场马上就能知道结果的局。触及到耳舒拉的目光,年轻人记录的手稍作迟钝,求助似的望向周围的人。
“你先跟我来。”莉达说。
耳舒拉疑惑地跟上。从赌局开始,有种诡异的氛围一直萦绕在她四周。
莉达一直走到酒场才停下突兀道:“计划有变了,你有个新的任务需要执行,我也是早上才知道。”
“我?”
“萨里会跟你说清楚的。”莉达朝吧台的方向努了努嘴。
酒场早已打扫干净,周围无人,只有吧台那里萨里在擦拭着一支透明酒杯。他的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不规则酒架,上面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色酒瓶。
萨里抬了抬眼又专注手上的动作,半晌他才拿起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缓缓倒入酒液。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萨里把这两杯酒推向耳舒拉和莉达。做完这些后他才不紧不慢对耳舒拉郑重道:“昨天半夜,有人点名买你执行一单保护任务,原本超出难度范围的任务不会委托给排名垫底的新人,但雇主执意要你,开出的佣金也比同类单价高出十倍,现在正式通知你接手。”
短短几句话犹如平地惊雷,不对劲!
耳舒拉问道:“雇主是谁?”
她加入光荣会不久,甚至来西西里的时间也不长,认识的人大概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雇主出高佣金点名要她一个新人?
“希克斯。海关的副署长。莉达说了昨天的事,大概是你多管闲事的时候被盯上的。”萨里精瘦的面上露出一丝惋惜。
耳舒拉瞬间恍惚随后看向莉达,“因为美洛特母女?”
“我只想到这个原因。毕竟这单点名要你一个人。希克斯到底有什么筹谋我也不清楚。”莉达说道,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继续道:“希克斯这个人口碑很差,他是港口的实际话事人,卑鄙好色,虚伪烂人一个。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我不接!”
“光荣会从不深究雇主的想法,我们只管拿钱做事,只要是光荣会的成员没有拒绝的权利。”萨里强调道。
莉达晃着手里的杯子沉吟出声:“我觉得他不一定真要你一个新人保护,多半走个形式。”
耳舒拉只觉得呼吸更加不畅,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不停翻涌。
“报复我!”她冷笑,“那我要做多久?总不能他活着我就一直做下去?”
“坚持到圣诞节当晚。没几天了。”萨里说,他的皮囊是天生灰败干瘪,此刻要是有镜子,耳舒拉觉得她的面色也不会好过萨里。
想到了什么耳舒拉问:“外面的赌局是什么?”
她问完就看到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还是莉达回道:“光荣会的老传统,有人出任务前内部就会开一盘预测娱乐,不是针对你的,别放在心上!”
安静的空气中只听见猛地吸气吐气声,是某人极力克制脾气的反应。
怪不得!从赌台开始大家会有那种同情异样的眼神。耳舒拉不敢置信,“所以他们赌的是我这次能不能成功?”
严格来说,这还是一场已经无声宣判的赌局,从押注来看结果已定。
莉达安慰似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诚建议:“现在离开光荣会还来得及,认真考虑一下。”
离开光荣会,然后逃命一样离开西西里?她无声地勾起唇角,像是在嘲笑雇主、嘲笑参与赌局的人、嘲笑自己。
误打误撞撞破的坏事,谁能想到希克斯会转身成为雇主针对她,就因为她多管闲事?有股怒火憋在耳舒拉胸口,这种被胁迫的滋味实在是差劲极了!她哑着嗓子开口说:“我一个人可以。任务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雇主就在港口的海关办事处等你。”萨里随口道:“祝你好运。”
“听着,任务成功失败对你来说不是首要考虑条件,活下来才是。”临走前莉达扯扯她的袖子再三忠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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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光荣会耳舒拉已经有了打算,她得去趟铁匠铺,准备好武器。没有要收拾的行李,连能道别的人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美洛特母女。希克斯肯花费金钱针对她一个原本与此无关的人,那么她们母女会不会也面临着更大危险?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看她们再提醒她们一下。从饭店老板那打听到美洛特家的住址,她便匆匆赶过去。
他们一家住的偏远,耳舒拉到的时候大门紧闭,她敲了半天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你找帕拉迪奥一家吗?他们今天都出去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邻居探头观望了会儿突然冲她喊道。
“你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吗?你来太晚了,他们去了教堂,这会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了,你恐怕赶不上。”
“葬礼?谁的葬礼?”耳舒拉心惊。
邻居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道:“你不是来参加尼克的葬礼吗?说起来还真是突然,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要是找他们一家,直接去教堂好了。”
耳舒拉想到昨天乔托的表情,会不会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尼克的死讯?
按照邻居说的,耳舒拉又辗转前往教堂。
等她赶到的时候葬礼仪式确实已经接近尾声。教堂里的人不多,看起来葬礼极为低调。
耳舒拉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里面的人都是整齐的黑色丧服,她是临时起意,穿了一身白色厚呢大衣防风,此刻倒显得格格不入。她离得远前面又有人围着,看不见棺材里的躺着的人,只听见神父庄重平和的祈祷声:
“我们相信,死亡并非终结,而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愿他在天堂的道路上不再有痛苦,我们在此祈求仁慈的天父接纳尼克的灵魂,让他获得永恒的安宁,阿门……”
神父娓娓道来的声音如潮水一般,将整个教堂笼罩在低沉宁静的氛围中,直到棺材合上,才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当尼克棺材被抬出教堂的刹那,冬日的阳光洒在上面,仿佛也在为他送行。
耳舒拉退得很远,静静看着大部分人跟随者尼克的棺椁前往公墓。神父和修女散去后教堂里只剩几人还停留在那。除了美洛特母女还有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应该就是美洛特的父亲,还有乔托和他那个脸上有刺青的朋友。
耳舒拉顿住,自己还真是多管闲事,有彭格列家族保护,哪里需要她来操心?还是自己的情况更危急一些吧?她自嘲地呵了一声,正想走,听见美洛特的父亲压抑着声量道:“别哭了,尼克的后事还需要我们处理。”
“你怎么能如此冷漠?他可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家人啊!”女人的声量不自觉提高,像宣泄一般懊悔道:“我早说过青年党危险,他早晚得把命搭进去,你偏不听……”
“闭嘴,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男人狠厉地打断对话。
“帕拉迪奥,你也冷静一点。”乔托提醒道。
耳舒拉微微仰头,远远地嘲弄地看着里面模糊的圣象,仿佛在说:看吧,又一次撞见这种场面,可能只有全能的上帝能为她作证,她不是故意来偷听的!
不想再听到这些,耳舒拉果断调头。她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没走多远,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耳舒拉回头,和意想之中一样,乔托朝她走来。她索性双手插兜,就那么望着他。她现在没有心情,也不知道说什么,这种场景和昨天一样,并不是适合谈话的好时机。
“你来参加尼克的葬礼吗?”乔托问。
相比昨天已经是很平静和谐的开场白,但聪明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哪里像是参加葬礼的打扮,她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是尼克的葬礼。
“我只是看看她们母女俩,安全就好。”
乔托微微点头,笃定道:“放心。”
如果只是问这么简单一句话,没必要特意喊住她。耳舒拉索性直接道:“你有话,可以直说。”
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情绪,乔托只是走近了几步,平静道:“我想你已经察觉到尼克的身份了……”
“当然,听也听出来了,他是青年党的成员。”耳舒拉抬眼,目光直直迎上去,坦然地看着乔托,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来找我算账?你认为上次在饭店是我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是我泄露了尼克的身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即使你要这么做,时间线也对不上。”乔托略做停顿,继续说道:“我们在乱葬岗找到尼克的尸体……以及他的同伴。他们的身份敏感,家人难免会被牵连。青年党的事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我想……”
“可以了,不要再说了。”耳舒拉突然出声打断乔托的话。
“我跟你讲这些只是想说尼克不是坏人,他的家人也不是。不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保密。”
耳舒拉听着乔托的陈述,最初他果然怀疑过自己泄密。难道她真的很像坏人吗?
呼吸在胸腔变得沉重,像是被看不见的细线缠住,慢慢收紧越来越闷。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乔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希克斯将部分矛头对准了她。但同为彭格列却不能道出的隐秘,最终让这份委屈的情绪反复压缩,转成无处宣泄的恼怒。
她冷淡地开口:“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讲出去。老实说,青年党也好尼克也好,哪怕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我也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沾染,彭格列先生!”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耳舒拉忽然觉得累了。她转身就想走,又停下,生硬道:“戒指的事您无需在意,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乔托微微一怔,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又克制地收进掌心。
青年党也好,彭格列家族也好,没人想惹祸上身,就此打住,也好。
他垂下眼,声音低得几乎融进空气,轻得像在叹息。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