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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风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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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腊月腥风血雨。由唐国奸细挑起的倪云歧案牵连人数达数万。断头台上血流不止,每日都有刑车从各处牢狱押赴刑场,短短月内处死文人已达千人。整个卫国人人自危,各处文书相继查抄,意图不轨的文字处处皆是。
文帝已从离宫赶回,却发现他已无力控制局势,除却已被永明王废了统领的建威营他什么都调派不动,每日飞骑报来的数字令一向冷酷的他也为之心悸。他知道战火已经点燃,他们尚未交锋自己已败下阵来。
永明王进来的时候看到文帝正坐在廊檐下望着呼啸的飞雪发呆,那哀伤的神色令永明王心中一紧,忍不住要伸手为他拂去头发上的雪花,可是文帝忽然抬起头避开他的手,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永明王手僵在半空,知他这几日心中不快,苦笑道:“陛下不要坐在风口里,小心着凉。”
文帝听了冷笑,“你是怕朕死了少了你的傀儡罢。你来,便是为了向朕讲这些?”
永明王也不跟他怄气,想起此行目的,从怀中取出奏章,递过去,“内阁大学士郦士园私通敌国,勾结文人,意欲谋反,请陛下下旨收押抄家。”
文帝冷冷地打断他,“王爷又不是第一次抄了一品大员的家,又何必来问朕要圣旨?”
“前些日子因陛下不在臣才擅职专权,待此案了结,臣定当自行请罪。”
文帝听了这句话心里更气,“郦士园与倪云歧都是辅国重臣两朝元老。你问都不问朕一声,说抄就抄了。你心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朕问你,你抓他二人,可有服众的凭证?”
“只是陛下抄了郦府,不愁找不出证据。若陛下再犹豫不决,怕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文帝只觉热血翻涌,推开椅子站起来,“若朕说不呢?”
“陛下您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您心里比谁都明白,郦士园是不是真的有罪!”
“你也知朕不是小孩子?朕原也是这么想的,可今日才发现朕只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儿皇帝!所有忠于朕的不是被杀了便是被驱逐了。朕问你,下一个你要杀的,怕就是朕了吧?”
永明王听了这话,不觉气血上涌,气得浑身颤抖起来,微微闭上双眸定了定心神,方道:“若我有不臣之心,怕是陛下根本不会看到今天吧?“
文帝听了更是龙颜大怒,道:“你是在说没有你朕便活不到今天是吧?还是说朕只有听命于你才能活下去?”
“臣不敢!”
文帝冷笑道:“这天下还有你永明王不敢做的事吗?”他抬眸忽然看到永明王已脸色惨白,不觉把后面那句“今日你便废了朕,由你来当这皇帝”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转过脸去,沉声问道:“你是一定要杀郦士园是吗?”
半晌方听到身后答了一个“是”,却是坚定无比。
“陛下也知道文字狱牵连甚广,无数无辜者也殒命于此。国家受此剧痛不外乎铲除毒瘤敲山震虎。陛下若在此时心软,岂不让百姓的血白流了?”
“若朕不准呢?”
永明王没有说话,缓缓地跪倒在檐下冰雪中。
文帝抓住椅子的手不禁青筋暴出,一句话不说,走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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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刘才人原是在陪着皇后说话的。文帝进来,见她早已白了脸色,一旁谢皇后倒是神色泰然,扶着她道:“今儿天色不好,我也不留妹妹了。”文帝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进了内堂。她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也就不再去劝,只在外面做些女红。
文帝独自在内堂批改奏章,那奏章尽是些琐碎小事,仿佛字里行间还留有忐忑的心绪,不由怀念起孟怀钰的直爽和倪云歧的明智,心里越发烦躁,一把把那奏章推落地下,看看时辰已过了三更,门外风雪更大,卷起帘子,透进阵阵刺骨的寒意。
永明王仍跪在殿外,全身上下落了厚厚一层雪又结了冰,内侍总管吴公公实在看不下去,进内对文帝道:“永明王还在外面跪着呢,陛下您看……”
文帝心头火起,大声斥道:“让他跪着!”他一向温文尔雅,宫人们哪见过他这般愤怒,均吓得呆了,再无人敢求情。他心中更加烦闷,见隔着帘子那边灯火依旧亮着,知道皇后还未睡下,踱了过去,只是命人取来几坛佳酿,看时却是永明王最爱的冰酿,不觉眼前模糊,只顾斟了一杯杯酒水下肚,谢皇后看了,轻叹一声,也不劝着,只是在一旁默默陪饮,伴他度过这段最寂寞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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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看看外面永明王还跪在那里,浑身上下裹了一层冰雪,文帝本想他知难而退,自己也不与他为难,不想他竟要硬撑到底。文帝咬咬牙,命谢皇后这几日去凤祥宫陪伴太后。皇后聪明绝顶,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文帝径去上朝,竟对永明王理也不理。下了朝又骑了马在稍霁的上林苑飞驰一天,到傍晚才回来。远远地便见永明王还呆在原处,脸色却是憔悴。文帝心中一痛,待要命他起来,话到口边,忽然见他抬眸向这边扫来,目光甚是冷漠,竟似看一陌生人一般,不由心中愤恨又起,摔了帘子进到内室。
第二日清晨,风雪又大了起来。满朝文武知道这对兄弟如今是对上了,起初见了文帝铁青的脸色谁也不敢劝,及至过了两日,便有那不怕死的大员按捺不住,纷纷上奏来劝文帝。文帝开始不允,不料这日下朝后回到寝宫,远远地便看到永明王身边陪跪着多人,他心本来软了下来待要妥协,如今却是犯了他的忌讳,待看到殿外越来越多的大臣,他的心也慢慢沉入冰冷绝望的深渊,心中却冷笑着,要看看究竟多少人会来。怡心殿一时静下来,只听到永明王不时低声劝道:“诸位大人回去吧,我是罪有应得,各位不要陷陛下于不义。”
正在这时,谢皇后却回来了。见此情形,也不言语,只是坐在皇帝身边,轻柔地握住那被汗水浸透了的双手。
这一天竟是如此地漫长,帘外风雪依然怒吼,天色却是慢慢暗了下来。
忽然殿外一阵杂乱,只见一个内侍慌忙跑来禀道,“陛下,几位年纪大的大人晕过去了。”
文帝心猛然抽紧,站了起来,望向殿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谢皇后镇定,问道:“殿下怎样?”
“殿下神色还好。”
文帝不觉呼出一口气,听到自己心跳缓了下来,一阵愤恨与委屈却从心头泛起,在心神疲惫的身躯中泛滥。
谢皇后一面命人将人抬入室内,一面又命人去请太医,转过头只见文帝双眸泛红,神色疲惫,忙坐在他身旁,柔声道:“陛下?”
文帝只觉眼前灯影乱杂,心中却是真实地痛楚,咬牙道:“准了!”案上的梅瓶顿时裂为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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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那张圣旨时永明王心中没有半分欢喜,只有一片茫然,如同这茫茫白雪一般,自己的内心怕是被这卫国冰冷黑暗的天气变得冷漠而麻木,一切欢喜与悲痛都已不能留下半分痕迹。他缓缓地站起来却忽然发现握着这张圣旨竟不知该走向何方。跪得久了,一时站起来气血上涌,他眼前一黑,只听到很远的地方仿佛有慌乱地声音在喊“殿下”,勉强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被无数双焦急的眼睛包围,只好歉意地笑笑:“我没事”,挣开搀扶的几双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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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郦士园在文帝和永明王尚在争执的时候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寻求了解脱。郦家一双儿女奉命自尽,其他人却只判了流刑。郦士园一案后文字狱渐止,再没有人因此案而伏诛。文帝却再不想见到永明王,永明王上疏请求回到云州封地的奏章也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然而风暴仍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