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活着就死掉了》苏盎

11、第十一章再进侯府

　　面前的常老欢喜依旧笑了，因为个子不高，老来又缩了水，更显得瘦小。
　　她仰着脸笑问他：“我说过我喜欢吗？”
　　眼中无端挂着几分温存。
　　然而这份温存三爷最终还是没能享受太久，就在他试图回握她的手时，常老欢喜疏地用力，腕上一抻一拖，猛地折断了他一只胳膊。
　　断了以后好像还不解气，提起裙摆撸着袖子，把台上的“杜丽娘”揍了个鼻青脸肿。
　　她恶狠狠的告诉他：“这个世上没人及得上他，我不知道你打那学的这出戏，从今往后别让老娘再看见你！”
　　说完还不平，转身就给上来劝架的白奉书一嘴巴：“谁他娘让你找人学你爹的！！”
　　三爷后来直接飘出去了，眼见这自家那个凶悍婆娘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副肉身打的不人不鬼。
　　若这个时候有好烟丝，三爷大概打算抽上一口。一面叹息一面感慨。
　　他就知道，这事儿不可能这么顺利。
　　流云社的“刘芳辰”就这么像块破布似的给丢出白府了，在此之前他也曾设想过常欢喜多少会有些过激的举动。没想到这么过激，肉身都差点被揍零碎了。
　　三爷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之内白奉书还跑来狠骂了陈三月一通，整个流云社都是一派惨淡景象。陈三月气的不想管刘芳辰的死活，唯有灵倌守在他床边，一边喂药一边骂。
　　说你是脑子里进了什么东西了？在那样的地方敢把戏唱成那样？老太太没把你打死算轻的。
　　白宴玖也不吭声，终日都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
　　急得灵倌抹着眼泪珠子说：“你这是等死呢？话也不说一句？”
　　三爷就懒洋洋的回：“我等那老东西打发人过来接我呢。”
　　气的灵倌把药碗一搁，险些没背过气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是做什么梦呢？！”
　　灵倌没有想到的是，这话说的不出两天，白府的人竟然真的过来接了。
　　陈三月说，在此之前，常老太太派人来盘问过“刘芳辰”的底，知道他自小在戏班子长大，接触过的人，和学过什么戏都挨个问了一遍。后来那人就回去回话了，现在又说接进府里，他们也琢磨不出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白三早知道常欢喜会查，活到他们这个身份的人，对待所有事情都要疑上三分。更何况他为了进园子，唱得就是生前拿手的戏，何况两人之前还打过许多照面。
　　白三不怕常欢喜派人来查，这副身子本来来历也干净。他要的就是她来查，查不明白了，就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琢磨琢磨。
　　这世上没有比白宴玖更了解常欢喜的人了。
　　白宴玖是被一顶轿子抬进侯府的大门的，照旧走的是偏门。而且这次偏的更厉害，单从下人走的西小门进去的。
　　三爷在里面懒洋洋的打了半边帘子，外头太阳晒的刺眼，撩一眼又放下了，心里分明是高兴的。唯独对于进府只准走偏门这事儿略有介怀。
　　常欢喜是他二十二岁那会儿八抬大轿从正门迎进来的，如今三十几年过去了，倒叫他从偏门里被抬进来。这不成了妾了？
　　三爷这么想完又觉得好笑，长腿往前伸了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嘴里哼哼唧唧的吟出一段小曲儿，又赫然想到别人都说他唱得难听，暗自里翻了个白眼儿，又没那个兴致了。
　　常老欢喜将他安排在了一处下人住的耳房，虽说是伺候人的小的们住的，屋子比之外头的平民人家还是阔绰好多。
　　白宴玖自己一间房，又因为身上挂着伤，还分了一个小厮并一个小丫头在里面伺候着。
　　白三爷肉身上受再大的伤也感觉不出疼，只是伤口较之旁人愈合的速度慢上很多。
　　他是并不着急的，反而觉得这样更容易装可怜，脸色实在太难看的时候就多喝点补汤养着，过得竟也算悠闲。
　　常老太太呢，比他更悠闲，只在他进府的时候着丫鬟来说过一句：“老太太让安心养着，等得闲了再来看。”
　　三爷躺着回了句：“谢老太太。”
　　也没别的话。
　　好像两个人都暗自里较着什么劲似的。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因着这一档子事儿过得最憋屈的人，反倒没人问没人管的了。
　　白家老二这几天都快憋屈死了。
　　先不说自己惹得自己老子娘在寿宴上发了火，当着众人挨甩那一巴掌，单说这事儿回去之后还被自己媳妇挤兑没脑子，就够闹腾好些日子的了。
　　他娶的那一房媳妇，是礼部侍郎姜秦的长女。刚娶回来的时候小两口感情还算不错，只是这个姜玉是个逞尖卖强的，当姑娘的时候就爱事事说上句。嫁进来以后虽然也得常欢喜喜欢，奈何总被上面的嫂子压上一头，心里自认言行品性都不比她差，便将过错算在了白奉书的头上。
　　觉得老太太更亲近大媳妇，就是因为白奉书在她面前不得宠。
　　今次又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儿，更加拎着耳朵教育了白家老二一番。
　　白奉书憋屈的时候，自然也得找小的开涮，流云社的陈三月不就被他吼了好些天。
　　但是吼了，这心里没痛快几天又七上八下起来。
　　他听说老太太把“杜丽娘”接到侯府里来了。
　　寿诞那天，大伙都是眼见着他老娘怎么动手打人的，他在她身边活了三十几年都没过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又像是被气着了，又像是被碰了什么碰不得的东西。
　　不承想，老太太转脸又接了唱戏的那人进来了。
　　白奉书心里迷迷糊糊的摸不着头脑，琢磨着，这莫不是如《杨县令审案》里，给亲娘吃红薯那出一样？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又好上听戏这一口了？
　　但是常欢喜也没如戏文里一样，搂着他心肝肠肉的说，还是我儿晓得我惦记什么。
　　对他的态度也还是如先时一样，不冷不热的。
　　清早他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还坐在他爹生前的桌子上练字。
　　那字写还是不好看，天天练也没见着什么长进。
　　白奉书进去以后叫了声：“娘。”然后就跟只木头桩子似的矗在旁边站着。
　　他是惯不会说讨喜话的人，小的时候本来还有几分伶俐，只因事事做的都不如白家老大做的出色，外头又总夸赞白阅简风采学识，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真的愚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