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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千里黄云白日曦,北风吹雁雪纷纷。

      夜里睡得安稳,起来时便觉得格外清爽。我起身提上挑丝如意云纹绣花鞋,信手取下挂在床边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披上。房间里难得的安静,没有初见那三个丫鬟的如影随形,倒是忽然显得有些空旷。
      我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系上大氅上的丝带慢慢踱到窗边。推开紫檀雕纹的木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的素白。这一夜,竟下了如此大的雪。
      看着这满地柔和的素白,我突然怀念起生活了十六年的海国空殇来。
      空殇每到冬季都会下几场大雪的,记得每次下雪,我都会跑到拢云塔的最上层,抖开一件衣裳去接塔外的雪。它们是这一整年里,我唯一能触摸到的外在事物,虽然每次收集的雪花最终都是要化成凉水,但是依然阻挡不了我那份渴望拥有它们的心思。
      可是今年却不知为何一场也没下,只是在我离开的那天怪异的下起弥天大雾来。

      梵若姑姑说,出云天气要比空殇暖一些,我还担心再也见不到雪了,却不想今日便下了这样的大雪。
      看着一片素白,我心中欢愉,即刻推开房门奔了出去。
      我蹲在雪地里,捧起慢慢一手心的雪花放在嘴边,轻轻的吹起。
      以前在空殇我只能站在拢云塔上看着它们,收集到得也只是寥寥几片。而今我却真真实实的站在雪地里,有这万千的银装相伴。
      我顾不得鞋子已经湿透,脚趾已经冻得冰冷,开心的唱起调子,并和着调子在雪地上旋起舞步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 ◇

      一曲还未毕,突然听见有人鼓起掌来。我惊慌失措的收住舞步,目光落定之处,却是一袭绀蓝色涌入我的视野。那深邃贵雅的衣衫和满地素白鲜明的错落开,带着无尽的霸气和从容。
      我也不知心中为何突来一阵悸动,只是如同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忐忑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子: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形貌既伟,雅怀有概;衣袂飘襟,玉环琅佩。他神色淡然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眉宇间的气质可撼天地。

      他只是那么站在那里看着我,就瓦解了我十六年里训练的冷静。
      我立也不是,逃也不是;看他也不是,躲避也不是。心中随之一股异样的情愫升起,扰的我烦乱不堪,竟不觉蹙起了眉头。他冷漠了打量了我一番,忽的转过身去,不再面对我。
      躲开了这让人窒息的对视,我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而此刻,脚底的寒气也开始混杂着痛楚,从小腿不断蔓延上来。我抿着嘴动了动冻僵的脚趾,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顿了片刻,他薄唇微启,语气低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来人,带圣女回宫。”
      很快,我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从出现,恭敬的跪在我面前:
      “谦溪失职,让圣女受惊了。”
      那清雅俊秀的面容,一如我前几日初见他时那般。只是那坚毅的身躯,不知道为何看起来有些佝偻微弱。而他左手紧握的薄剑,已然出鞘染得血红。
      此刻的我再一次抬起头来,越过叶谦溪看着那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心中才豁然明了。
      难怪今日会特别的安静,连初见那三个丫鬟都看不见,原来是他来了。
      就如乐悕之前所说的,他来寻我了。而至于那些胆敢与他作对的人,只怕下场只有一个。那答案,就是叶谦溪剑上的鲜红。
      命运,终归是命运,一点既定,便无法更改。
      我是出云的圣女,而眼前这个一袭绀蓝的男子,则是我的王上主子。
      于是我忍着足底阵阵的刺痛,颔首走过叶谦溪的身侧,来到那男子的面前缓缓跪下:
      “初离,见过王上……”

      素白万千,绀蓝一点。

      ◇ ◇ ◇

      瑶瑟一曲,飞雪潇湘寂寥。
      思悠悠、念悠悠,舞无尽时思无涯。

      我低头颔首跪在一片素白之中,垂着眼眸看着面前几乎触手可及的绀蓝色衣角,等着他的话语。
      只是,我等了很久,除了风声以外,什么也没等到。
      于是我只能这么跪着、僵持着,忍着足底和膝下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微蹙眉头。

      “既然知道冷,就该穿好衣衫再出来看雪。”
      良久,他不怒自威的声音自上而下飘落。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带着一个王者应有的所有气势和威严。我怔怔的跪在那里,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回答。更确切的说,是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出声、该不该抬头。
      再一次的沉默,在他最终的转身离开后结束。
      此刻的我已经冻的几乎要失去知觉了,全身除了阵阵袭来的刺痛以外,只剩下麻木的感觉。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房间里抱着暖炉,缓和一下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
      我皱着眉双手支地慢慢用力,意欲支起身子来。却不想双腿不争气的一阵痉挛,紧接着是一阵无力,刚站起来的身体再一次向着大地而去。
      虽然地上是满满一层的积雪,但是我还是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没有预期的冰凉,反而是阵阵温暖之气透过我的脊背蔓延上来。
      我睁开眼睛,迎上的却是叶谦溪微带谦卑和自责的眸子。此刻的我正半躺在他怀里,是他在我倒下的瞬间冲了过来接住我。
      他慢慢把我扶起来,而后再一次跪在我面前,低着头犹如认罪一般自责道:
      “臣……失礼了……”
      我用双手紧紧地环着自己,看着面前谦卑的男子。寒风卷起阵阵白色的雪花,如齑粉般漫过他的发梢。我突然之间就恍惚了,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让他起来。

      人道命运天机,心思百转千结。
      此一程,彼一程,山一程,水一程,风雪再一程。

      ◇ ◇ ◇

      空天墨来了,我的命运轨迹也该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所谓圣女,无非就是敬天抚民的一种存在。我除了每日需要吃睡之外,与其他的祭品其实并无不同。作为一个活祭品,我必须抛弃自己的感情和内心,必须冷眼旁观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事。哪怕这些人这些事就在我身边,哪怕与我息息相关,我都必须漠然视之。
      就像而今,回梦楼被空天墨攻陷,此刻已经血流成河;就像此刻卑微跪在我面前的叶谦溪……这一切,我都要统统的装作视为不见、无动于衷。
      我就是这样被告诫的,我以后的人生就是这样被规划的。我只能无力的看着,就连一个人跪在我面前,我都没有能力让他起来一般的无力。

      良久,叶谦溪才谦卑的抬起头来,仰视着我缓缓开口:
      “外面风寒,圣女还是回房吧,等下人备好了车架,再恭请圣女回出云。”
      我本来是想点头的,但是最后还是梵若姑姑的教导起了作用。于是我只是淡淡的垂了一下眼眸,随即转身缓缓的向房间里走去。
      叶谦溪看我进了房间,才从雪地上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我的房外,为我把房门掩实。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打量着四周,这几日来我一直住在这里,多少总是有些感情的。都说睹物思人,而今我站在这里,曾经鲜活的人都已然不见。想来空天墨定不会容那帮‘逆贼’活着,也许九爷和乐悕,也都已经……
      若说不感伤,却是不可能的。

      “圣女的面纱,臣……放在门外了……”
      门外叶谦溪的声音悠悠响起,我心中的感伤才在脑海里转了个圈,淡淡的沉寂了下去。
      我静静的看着房门,门外叶谦溪的身影清清楚楚的映在素白的窗纸上。
      他似乎是颤动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开口:
      “那一日,是臣失职,让圣女受惊了……请圣女责罚……”
      “你已经被惩罚了吧……”
      我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更不该说这样的话。
      刚才雪地中,叶谦溪飞身来接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背后因为用力而渗出的血渍。一个久经沙场的传奇人物,一个身经百战的绝世将军,怎么会在衣衫完整的情况下,让自己的身体负伤溢血。一定是那日我被人劫持来到这里后,他因为失职已经受到了责罚。
      只是我不知道空天墨原来这么狠心,竟然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圣女,如此狠重的责罚了他最宠爱的夜将军之一——叶谦溪。

      门外的叶谦溪忽得沉默了,他也许是在猜测,我是如何得知他已经被惩罚过了的。
      “圣女不要责怪王上,这责罚是我自己求王上降责的。”
      似乎是想到了我的念头,又似乎是害怕我会误会,叶谦溪只是微微的停顿又低低的辩解道。
      也许是因为感伤触动了心弦,我总觉得应该在回出云前,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进来……”
      叶谦溪听闻我这么说,犹豫的站在门口。或许他既要避讳我的特殊身份,又再矛盾于不能违背我这个圣女的命令。一直这么僵持着过了近半柱香的时间,他才终于推了门进来。
      而这时的我,早已把药箱找好了放在桌子上。
      “后背的伤口,为何不处理?”
      我看着他幽幽的开口,他却做出一副轻松地模样回道:
      “练武之人本就皮糙肉厚,一些小伤无须在意。”
      “若真是小伤,便不会溢出那么多血。你身为出云的将军,在意自己的身体便是在意出云的安危。若伤口不及时处理,日后留下的病根,便不能尽力为出云护国了。”
      “圣女教训的是,是微臣疏忽了。”
      “好了,我来帮你上药。”
      我才打开药箱,他就立刻跪在了地上。
      “臣不敢。”
      “我不是为你,是为了出云。”
      我虽然本不想这么说,只是除了这番说辞,我再也想不到能让他乖乖听话的借口了。
      “是……”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不再维诺,依着我的话做到了桌边。
      血已经渗出了大片,浸湿了后背的衣衫。我极尽小心的解开他的衣衫,直到那一片模糊了血肉的后背,裸露在我面前。
      那是用利器生生在背上刻出的五个字——誓救回圣女。
      我的心里不觉一阵抽搐,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自己给自己这样的伤害。这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怕是一辈子也抹不去了……

      门外漫天的飞雪仍旧盘旋飘扬,也许那荷花池里的冰已经结的更厚了吧。
      人的血,是不是也会结冰呢?

      放船闲看雪山晴,风定奇寒晚更凝。
      坐听一篙珠玉碎,不知湖面已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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