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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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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冷雪密,浅印马蹄。
◇ ◇ ◇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为首开道的是十六排四列辔头流金的枣红宝马骑队。位于第一列的四人正是出云国那四位赫赫有名的夜将军——夜影将军叶谦溪、夜月将军玉舒云、夜风将军沐思堂、夜梦将军隽弦。
而这十六排的马队之后,那一匹素白如云的骏马上,傲然坐立的就是气宇轩昂的出云王——空天墨。
紧随空天墨之后的,是他的御用玉辂,由三十六个人抬着。
天青的纱帐从一米高的辂盖上倾泻下来,在风中飘洒游弋。玉辂的圆盘是雕花的金色圆顶,镶嵌着四块上好的白玉圆版。圆盘上还垂有镂金的垂云,四周贴了三层镂金的云版。
幨帷是用三层青丝锦缎堆叠而成的,每层都交错的绣着繁复的金云龙羽花纹。四根金青缎系带绕着同样的华扣绑在车轸上。而支撑玉辂的四柱上,雕绘着相映成辉的金色云龙。
玉辂的车门上垂着珠帘,每一面都是三层,一共十二层。而让人感慨的不是这十二层之多,而是这十二层上的每一颗珠子,从色泽、大小上按起来,几乎相差无几。
玉辂内里的云龙宝座,自是不必说的霸气华美。就连宝座四周的紫檀朱栏,也都用金彩相间的涂饰缀满。而栏内四周,自然都铺着金丝绣花的毯子。
玉辂两轮上各有十八根车辐,以金色镂花装饰。前有两根轴辕,两端分别饰金龙的头和尾。后树有青缎太常旗十二面,旗面上分别绣各有日月五星、二十八星宿,旗下垂有五彩流苏。行驾时用朱绒带子驾象来引车前行。
望过着奢华气派的玉辂,之后便是我所乘坐的香木礼舆,圆盖方座。
也许是为了配合我圣女的身份,除了辇盖中央不能替换的镶玉纯金圆顶,和四周镂金垂云的承吊以外,其他的装饰、纱幔、朱栏、座椅等,都换做了一致的素白色调。也因此让这架香木的礼舆,在整个仪仗里看起来格外的醒目。
紧随在我的礼舆之后的,两列两排的日月扇,以及两列共计一十六个的五彩华盖。
而在日月扇和五彩华盖之后的,就是一眼看不到尾的侍卫宫婢们。
透过重重的珠帘和帷幔,我空洞的望着前方。我不知道我在看什么,只是瞳孔没有聚焦的看着,却又没把任何事物收进眼中。
直到身体不自主的一个寒颤,才把我恍然的思绪拉了回来。木然抬头,才发现又开始下雪了。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很快就由最初的残雪飞舞转变成鹅毛大雪。
我侧低着头,略带哀愁的看着纷纷落向大地的雪花。那样的奋不顾身,那样的义无反顾,一片一片的终以柔弱的身躯覆盖了整片大地。
但是,只是现在而已。我知道的,待到雪停之时,待到放晴之日,它们定会冰雪消融,再不复存在了。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 ◇ ◇
恭迎王上、恭迎圣女。
这样的呼喊声,自从进入了出云的国都开始,就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为什么百姓会这般兴奋、为什么会这般虔诚。以至于完全不顾大雪纷飞的寒冷刺骨,人山人海的聚集到街道的两边,眼中闪着敬仰的光芒看着空天墨。但是我却知道,从此以后,我便是出云的圣女了。我所有的全部,只剩下出云、王上和圣女这三个存在,就连我的名字‘初离’,自此也会被彻底遗忘。
看着虔诚的人去,我想或许梵若姑姑说的对——空天墨是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君王。只是,于我而言,他却是因为我,血洗了整个回梦楼的人。
我虽然明了,回梦楼与空天墨作对,必应一死。只是那样冷血决绝的空天墨,让我心中满是畏介。
前方空天墨的身影渐渐远去,百姓们的目光追随不至,于是落到我所在的香木礼舆上。虽然目光也算是遥遥,但是我总觉得不甚自在。好在脸上还有叶谦溪为我保存的那片轻纱,把我的呼吸与这尘世隔绝开来。
◇ ◇ ◇
四合历二十年,十月廿八。
几经辗转,我终于来到了东国出云。
出云的王宫很大,就连连接各宫各殿之间的回廊,都十分宽敞。这样的气派,就算是马车,也可以在各宫之间轻松穿梭吧。
进入出云的王宫以后,车架外就减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随从。最终留下来的,只有与空天墨影形不离的四位夜将军,以及几个贴身的侍卫。
车轮辘辘压过青砖,几经转绕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小院里的主殿干净宽敞,看起来像是才修葺过的。
空天墨翻身下了马背,几个宫女也立刻围在我的车架外,撩开帷幔,搀扶着我下来。
我慢慢走近小院里,仰头看着主殿上的匾额。‘归月殿’三个木雕的墨字,看起来苍劲飘逸。
一行的随从全部被空天墨止在小院外,他只是带了四位夜将军,信步走上主殿前的台阶。我自然不能怠慢,跟在他后面,也上了台阶。
那孤傲的王,先于我推开了归月殿的门,却只是就那么背对着我立在门口,并不进去。四位夜将军默契的立在两侧,只等我走到近前。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气息,空天墨就那样负着手望着殿内,声音威严道:
“这是你的归月殿,好好做你的圣女。”
“是。”
我屈膝应允,他却并不理会我,径直绕过低头谦恭的我,阔步而去。仿佛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一团空气,连多余不多余都算不上的空气。或者说,在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我。
看着空天墨离去时一闪而过的身影,我耳畔没缘由的响起梵若姑姑曾说过的话:
“王上伟绩,却也自负多疑,你自当全心全意、毕恭毕敬。”
王上他,果然是自负的吧。
但是我却愈发的不明白,这样自负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立圣女,又为什么要立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我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只是我无从问起,更不该去问。这所有的一切,到最后皆化成了空虚。很多事情得知与否,并不会改变什么。我本是应该忘却世俗、放弃情感的圣女,有何故要执念那些烦乱。
小院里只剩了我一人,我再一次仰头望了归月殿的匾额,迈步走进了殿内。
殿内但凡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全是由白玉琉璃雕砌而成的。偌大的殿宇,被一扇雕刻了九天诸神的硕大白玉屏风,隔成了两半。外面的大半部分殿宇,除了中心的地面上堆刻着八卦图以外,只置放了一张宽椅。而屏风的另一侧,也就是远离门的内里半部分,也只是放置了一张床、一张桌案和一放小凳而已。
这一座素白却又空旷的萧条殿宇,就是王上空天墨为我准备的殿宇。或者说,这是供放我这个‘活祭品’的庙堂,更为妥帖些。
这般空旷死寂的殿宇,好在被凿出了许多扇窗子,才让这离四处都充满了光明,不至于让我觉得太过恐慌。
时欲黄昏、西风残照、白玉琉璃。
打量完了这一眼便可以看尽的殿宇,我转过身来欲掩上殿门。
就在这时,两个宫女低头碎步疾行而来。见到的时,二人一同恭敬的跪下向我问安:
“主女万安,奴婢叫兰香,她是兰沛,是王上派来伺候主女的。”
“起来吧。”
她们二人谢了我之后站起身来。
因为我身份特殊,她们不能进入归月殿。因此便并不能向伺候宫中其他人那般,随时候在我身侧。但是这些,空天墨似乎早就做好了盘算。
兰香指着归月殿的殿门,细声轻言道:
“奴婢们身份卑微,不能出入守着归月殿污了主女的静修。主殿门侧那,有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着偏殿,下坠有一枚铜铃。我二人平日便候在偏殿里,但凡主女有需要,只需扯动绳子。绳动铜铃响,我二人便会即刻过来,听从主女吩咐。”
我侧目望了门侧一眼,果然如兰香所言,有根一指宽的绳子垂在那里。
“知道了。”
她二人又与我说了许多规矩,而我也在她二人的‘失言’之中得知,紫雨因为护我不利被处死了。
宫中的规矩大多关系人命,一步走错便有可能万劫不复。我住在这归月殿中不得与他人相见,或许倒也算得上的幸事了。
又说了几句话之后,我便让她二人退下。她二人又对着我行了礼数,退了几步才转去了偏殿。
我伸手掩了归月殿的门,慢慢走到屏风后坐下。从今日起,我将一辈子住在这归月殿里。直至星辰轮回、日月暗淡、命陨归尘。
昔日拢云,今朝归月,千字锁心居。
月华如练,空持罗带,早盼白发生。
◇ ◇ ◇
兰香和兰沛,除了会在固定的时间将饭食送给我以外,再不会主动来打扰我。
我虽名为圣女,祈保出云祥安,实质上并无事可做。日日里出神呆坐,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便让香兰给我准备了笔墨纸砚,借以打发时间。
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生活,就像是回到了拢云塔里,只是归月殿较拢云塔要小许多。而且只我一人,不似在拢云塔里,偶尔还能听得梵若姑姑的声音。虽然大多时候,她只是教我些学问,并非与我交谈。但是有些声响,总比这样一篇死寂要好得多。
我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略略拍了拍膝前的群衫,慢慢踱步到窗边。
窗外薄飘的细雪,是空天墨带我回出云那一日开始下起的。
这场雪,似乎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时而缱绻悱恻、如恋人般缠绵;时而漫天卷地、如鹅毛般交杂。雪花在我眼中,本是短命的东西——不能留在天空,只是随风飘摇;无法存于尘土,落地便唯有化了踪迹。
然而我便是这般短命的雪花,坚持着无休无止的下,终究赢了大地,染白了尘世。
千层云、万层雪、故道转首小轩窗;
晨星日、明月夜、除却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