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离（暂定名）》奈玖铃

8、第七章

　　十一月了，日子愈发寒冷。归月殿里虽然又添了两个炭炉，却还是因为空旷，不觉温暖。
　　我披着大氅走到窗边，支开窗子向外望着。今日的雪小了许多，只是间或会飘过零星的雪花，看起来似乎是要停了。
　　放目朝小院外望去，刚巧有几个宫女拖着扫帚在除雪。大约是瞥见了站在窗边的我，一个胆子较大的宫女，忽而停下了手里的做活，远远的一边看着我，一边同身边的其他人说着些什么。
　　就在我猜想她们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青色的身影突然闯入这幅画面之中。
　　他似乎是在呵斥着那群宫女们什么，只是太远我听不清楚。不多时，那群宫女便唯唯诺诺的四下退去。见宫女们走远了，那青色的身影似是而非的往我这边瞥了一眼，终于也离开了我的视野。
　　我想，我没有看错。
　　那一抹熟悉的青影，是叶谦溪。

　　我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垂在面前的面纱，眼前却浮现出那一日我为他上药时，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血肉模糊的后背，和那让我感动又心疼的五个字——‘誓救回圣女’。
　　不知如今，他的伤口可曾好些。在这样阴寒的雪日里，又是否会时时作痛。

　　就在我思绪远去的时候，一阵嘈杂又把我拉了回来。
　　“妖女，都是妖女作怪。空辰谨你娶了个妖女回来，害死了我的皇儿。现在空天墨又带回来一个妖女，结果害得出云下了五天五夜的雪，你们父子俩都是糊涂虫！糊涂虫！……”
　　这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微微颤颤的沙哑嗓音，带着愤愤的语气不断重复着这些话语。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什么人，但是我却知道她口中的‘空辰谨’和‘空天墨’是谁。
　　敢直呼出云这两代君王名讳，又能出现在皇宫里的女子，身份只怕用不得我猜测，也就只有那一种可能性——她当是先王空辰谨的妃子。
　　只是从她不敬的话语和苍白的声音中可以听出，这已然不是当年进宫时的她了——她疯了。

　　“妖女！”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归月殿的门已经猛的一下被推开了，紧接着一个虽然服饰考究，却衣衫不整的妇人闯了进来。她一眼便看见了立在窗边的我，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冲了过来。
　　“妖女！我要杀了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我愕然的看着这失心疯的妇人，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她却已然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衣衫，一边恶狠狠的叫嚷着，一边疯狂的撕扯着我的衣衫和发髻。
　　“主女！”
　　兰香和兰沛听到嘈杂声赶来，见我被那妇人压制着，欲进来帮我却又碍于王上的命令，不敢进入归月殿，只好在殿外焦急的叫喊着。
　　我与这女子无冤无仇，自是无心伤她，但她却因为疯癫下手无轻无重。躲闪之中，我一个踉跄仰面向后倒去，面纱也随着她的拉扯而脱落。
　　倒下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是本能的将右手抬起，保住了腕上的镯子。看着镯子安然无恙，虽然身体摔得疼痛，我还是欣喜的松了一口气。
　　而那名中年妇人见我倒下，表情忽得有些呆滞。她木然的看了一眼手中的面纱，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我，一时间僵滞在那里。

　　“圣女！”
　　就在我蹙眉忍痛，欲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兀的传来。下一刻，那妇人已经被一个青色的身影拉开了。
　　是叶谦溪。
　　从他额头渗出的细细汗丝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路疾奔而来的。眼底若隐若现的紧张，让我本是慌乱的心踏实了不少。
　　他从妇人的手中取回面纱递给我，我微微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再一次用面纱蒙住面颊。

　　“娘娘，娘娘！”
　　紧接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宫女步调紊乱的跑了进来，伸手搀住那妇人，努力克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那神色呆滞的妇人。果然是个妃子。
　　此刻，我才得空仔细打量起她。
　　即便是已然疯傻的她，看起来仍然是丰容盛鬋。但是那颜容下恨我入骨的眼神，却让我不寒而栗。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竟然让她看我的眼神竟能如此怨恨。是我……做错了什么么？
　　但是我自从来到出云，就一直呆在着归月殿中，从未外出过，也便不可能做过什么得罪他人的事。那她，又是为什么如此的恨我呢？
　　“妖女！祸国殃民的妖女！我要杀了你！”
　　她突然没征兆的叫嚷，让我心下又是微微一怔，再往她那里望去时，她的眼底竟然蒙上了一层水气。
　　她……竟然哭了？

　　“还不快带静妃娘娘回去。”
　　叶谦溪用余光看了那个小宫女一眼，小宫女马上频频点头，搀扶着那妇人，半是哀求半是拖拽的将她带走。
　　“等等。”
　　还不等那个小宫女将妇人带出归月殿门，一个沉稳而孤傲的声音，带着不可违抗的语气从门外响起。
　　兰香和兰沛早已维诺了跪在殿外，那搀扶着妇人的小宫女，也立刻跪倒在地上。
　　我不知他是如何这么快得知归月殿出事的，也没有时间让我去考虑这个问题。神色微怒的空天墨，在其他三位夜将军的护卫下，阔步进到了归月殿内。
　　我略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发髻，对着他低首施礼：
　　“王上……”
　　他却并不看我，就好像我本就不存在一般。
　　径直绕过我之后，空天墨抖着长袍坐在那张宽椅上，而后才看着那妇人淡淡的开口说道：
　　“静妃明知圣女身体纯净，却仍然敢出手碰触，实有坏我出云社稷之嫌。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先皇的妃嫔，也不能肆意妄为。我念你心智不明，姑且免了死罪……来人，斩下静妃的双手。”
　　“是！”
　　我知道这冰冷决绝的话语一出，就再无挽回的余地。我也知道所谓圣女，是不能被任何人碰触的存在，只是我不能理解王上为何来的如此之快，决断的如此决绝。
　　我只能看着那个领命的少年，从王上的身后持剑而出。
　　与叶谦溪一样的青色衣衫，与叶谦溪一致的俊朗外表，只是少了叶谦溪那一抹如玉的温和。冷寂肃萧的脸庞，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眸，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八九的样子，却冷得让人心生寒意。

　　漠漠若九霄去远，寂寂如寒冰畏人。

　　看着冷漠如冰的少年按剑向静妃走去，我正欲上前阻拦，却被离我最近的叶谦溪暗暗拦下。
　　他微微挪动步子站在我身前，一只手背在身后对着我轻轻晃动。似是不经意的回头，却是在用余光告诉我不可以。
　　我咬了咬嘴唇，知道叶谦溪阻止我定然是是为了我好。虽然中心不忍，也只能停了下来。
　　因为被叶谦溪宽实的后背遮住了视野，心理也算的上是得到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宽慰。
　　只是听得一阵推攘的衣物摩擦声和散碎的脚步声，顿了一会儿，就远远的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喊声。我想，静妃的双手大概是不在了。
　　静妃失了双手，兰香和兰沛因为‘护主不力’被罚了死罪。而跟在静妃身边的那个小宫女，也被罚了许多下板子。

　　“这条面纱，请主女无论如何都不要摘下。主女自有惑乱众生的绝世容颜，只怕主女以这样的容貌入世，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战乱……”
　　“妖女，都是妖女作怪。空辰谨你娶了个妖女回来，害死了我的皇儿。现在空天墨又带回来一个妖女，结果害得出云下了五天五夜的雪，你们父子俩都是糊涂虫！糊涂虫！……”

　　没缘由的，梵若姑姑和静妃说过的话，再次在我脑海中交织回荡。
　　看着叶谦溪的后背，听着远处的哭喊声，再想到血染的回梦楼，我心中忽然莫名的刺痛起来。
　　见过我样子的人，大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梵若姑姑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为祸害，所以才送了我面纱。
　　我，真是个不祥的人儿吧……

　　片片往忆、寸寸柔肠、盈盈粉泪。

　　◇ ◇ ◇

　　冰冷的年少将军已经按剑归来，默默的站在王上的身后。一直挡在我面前的叶谦溪，也是几步走到了王上的身后。
　　四位夜将军，一致的衣衫，四把佩剑。
　　都说空天墨从不相信任何人，但是至少再我看来，空天墨应该是相信他身后的这四个人的。不然，像他那般自负又多疑的人，怎么会安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四个佩剑的人呢。
　　只不过放眼天下，能让他信任的人，怕也只有这四人了。

　　寂寞君心、凭栏付会、谁人懂

　　我站在窗边，虽然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只得强装淡然。我莫名的有些可怜、却又有些厌恶起空天墨来。见他不说话只是傲然的坐在那里，我深深呼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用不卑不亢的声音淡然道：
　　“这里是归月殿，王上和诸位将军在此怕有不便，臣女不能离开归月殿，就不恭送王上和诸位将军了。”
　　这句话，让原本在沉思的空天墨转过头来看我。他孤傲的眼底再一次闪过一些难以捉摸的东西，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而这一眼，又莫名的牵动了我心中某些异样的感觉，身体也跟着再一次燥热起来。
　　不知是不是空天墨僵看出了我的异样，立刻转过身去不再面对我。滞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起身转侧，对着身后四位夜将军漠然开口：
　　“归月殿的守卫，今日起由你们负责。”
　　这句话一出，我和那四位夜将军一样的错愕。

　　这四个人是空天墨唯一能相信的四个人，也是空天墨形影不离的四个贴身侍卫。上一次我从空殇到出云由他们中的一人护送，已经是破了先例了，这一次竟然还要他们负归月殿的守卫工作。
　　“王上！”
　　四位将军几乎是同一时间跪在了空天墨的面前，神色肃寂的看着空天墨。
　　“臣的职责是保护王上，至于归月殿的守卫，还请王上另派他人。”
　　冷如寒冰的少年首先开口，他的语气满是对归月殿的不屑。我想在他的眼中，大概只有空天墨。或者说，在他的心中，值得他保护的也只有空天墨一人。
　　其他三个人，虽然没有公然抗命，但是也都没有开口领命。
　　空天墨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你们四个人，每天只需抽一个人过来，其余三个人仍旧跟在我身边。”
　　听到空天墨这么说，其他三个人的神色显然有些释怀。只有冰冷的男子仍就不满的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被身边神色淡雅的男子扯住衣袖阻止了。
　　“至于每天抽谁过来，谦溪你在这归月殿分配妥善。分好了，再回去找我复命即可。”
　　“是。”
　　话毕，空天墨负手迈步离开归月殿，冷如寒冰的男子马上起身跟了出去。只剩下另外三个人，慢慢起身整理佩剑和衣衫。
　　“隽弦是肯定不会离开王上的。”
　　神色淡雅的男子看着叶谦溪首先开口。
　　原来，那个冷如寒冰的少年，就是夜梦将军隽弦。
　　“这样的话，我们三个人分担护卫的任务就好了。”
　　面含浅笑的男子看了看两外两个人，一副随遇而安的神色。见其他两个人都点了头，他首先向我走过来，微微颔首说都：
　　“我的名字是玉舒云，以后我们大概每三天会见一次。”
　　“夜月将军玉舒云。”
　　我淡淡的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加上了他的称号。
　　而玉舒云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或许对于他们四个而言，早已经习惯了所谓的‘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感觉了吧。
　　那么，剩下的那一个神色淡雅的男子，就是夜风将军沐思堂了。

　　我微微垂了眼眸，不再做任何言语。
　　兰香和兰沛已经因我而死，大约不会再有人愿意靠近这归月殿了吧。如果不是王上钦点护卫，只怕我这一生，便只得一人终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