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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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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官军……为什么要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啊!”
黑夜里,金禅国城墙下,干辅将军艾成拉着平板车,没好气地对身边提着一盏灯笼的王内史抱怨。平板车上放着一尊用布包裹的佛像,身后还有两个带着兜帽的僧人随行。一位好歹在帮着推车,另外一位则袖手旁观。
“所谓神迹,将军,就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王泰说。
“陛下小哥不是神通广大嘛?有本事让佛像自己走到城外啊!”
“我们是虔诚的奴仆,双手和双脚贯彻的就是神佛的意志!这么想就行了。”
“只是我的双手双脚吧——喂后面那俩和尚!都推起来啊!就是说你,你怎么总不动手啊!”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愤然的闷哼。王泰咳嗽了两声说道:“我看放在这里差不多了。距离城门不远,明日赶大集的人都能看到。”
艾成依言树起佛像。揭开盖布的时候他赫然发现石像相当面熟:正是他唯一熟悉的那尊菩萨像。在灯笼的映照下,菩萨的神情像是有点讽刺。
“这也太败家了吧!千里迢迢运了过来,又扔外头了?”艾成以老朋友的心态为菩萨仗义执言。
“没办法呀。”王泰说,“就这个最轻,我们不是要尽量掩人耳目吗?来,调整一下方位,让菩萨对着西山的方向……”
他把灯笼支在一边,手指西山方位。艾成和一个僧人转动着佛像。忽然间灯笼闪了一下,火苗急促地跃动着,又低了下去。并不是夜风忽起,而是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向着他们快速移动过来。艾成陡然转身,抽出腰刀,在看清楚是什么之前,一刀直劈而下。他本是自卫,还是留几分余地,可那黑影见了刀光,不退反进,如弹簧一般高高跃起,向着艾成身后直扑下去。艾成正要回身,斜刺里另一个黑影又窜了上来。他刀身横挥,身子不由一错,逼退黑影之际,眼看着第一个怪物已经到了身后——
“别碍事!”
国主的嗓音断喝。破空划过“飕”的一声,啪地一下击中了什么。那声音发闷,如同是打中什么死物。黑影一声不吭,猛然间弹跳回了数尺。与此同时,艾成砍中了从旁攻击的黑影,对方身形一缩,像是被削下一大块皮肉,竟也一声不出。两条黑影并无交流,同时一晃,也不见它们如何转身,直接向后方弹跳而退,兔起鹘落,迅速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艾成无心去追,犹摆着防御的架势,转过头去。金禅国主站在他身后,手握一柄弹弓,此时弓弦还是满张着,一枚金弹子将发未发。身旁僧人尚瘫倒在地,口中喃喃念佛。王泰不知何时将灯笼提在手里,手护着那摇摇的火光,神情严峻,但并无畏色。
“喂!”金禅国主低声喝道,“方才那是什么!”
“不知道——你跟来干嘛?!”
“陛下,方才艾成砍下的东西,能不能找找看?”王泰举起灯笼,镇定地询问。艾成便不再言语,四下里看着。匍匐的僧人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在国主的瞪视之下,也随之在沙地上摸索,随后忍不住惊叫出声,半途又掩住,转为不由自主的哀鸣。
王泰移过灯笼。艾成依然维持着拔刀的姿势,而国主的弹弓也没有丝毫松懈。灯光照映之下,僧人抖抖颤颤拈着的,是一块灰色皱缩如干尸的皮肉。
攻击他们的……不是人吗?
“我们快进城去吧,陛下。”王泰低声说。
“这菩萨呢?”艾成指着佛像。
“就放在这里。面向西山。”国主斩钉截铁地回答,“这地方,朕是等不及死后再去了。”
那僧人拖着空的平板车,催促他们快走。艾成走在最后,所幸一路并无异象。退入城门,艾成的两个亲信卫士前来接应,看来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见将军刀未入鞘,不安地对视一眼。艾成向他们挥挥手,并未多说。卫士会意,藏起车子,将国主一行引入北营房。国主不欲惊动多人,重又戴上兜帽,低声道:“寻个地方说话。”王泰道:“敝处浅窄,请陛下不要嫌弃。”
四人在王泰现今能大体保持整洁的书房坐定。那僧人自知身份,退到门口,只作望风状。王泰恭谨地对国主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以后请不要犯险。“
国主的目光扫过这书房四壁的重重堆叠的书卷,书案上层积的纸张,墙角倚着的一条硕大鱼干,方才冷淡地开口:“朕说过,没兴趣让别人赶在我前头碍手碍脚。”
王泰道:“方才真是千钧一发。臣,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国主对此不予理睬。艾成从进了城门就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我在凉国遇到了他们储君,他当时喝醉了,斥问我说,你们在边境搞什么鬼。我那时只道他是酒话,现在想来,莫非凉国也遭到了这样的侵扰?”
“方才那东西,不管是什么,可以肯定是乌哭在西山所为。”王泰说。书房内为迎接国主,特意多安放了四五个灯盏,一时间光明大盛,可并没冲淡话语中沉重乃至肃杀的气氛。“但他为何要两边侵扰?今夜的攻击是偶然还是蓄意?”
“说说你的看法。”国主命令。
王泰道:“咱们今晚的行动是随机的,陛下出城事先并无计划,怪物数量很少,攻击也无章法。依臣所见,这攻击应是偶然为之。但凉国情形如何,尚不能判断。”
艾成道:“凉国大冢宰说,过几天就派使臣。到时候我一定想法问出来。这几日北营也要加强防守,增加值夜巡视人数。”
他说的不能说不稳妥——但未免太不像他日常的做派。素日那意兴勃发的抬杠劲头都没了踪影,绷着脸说这些话,一板一眼的像是换了个人。王泰瞥了艾成一眼,没说什么。国主把他们俩逐一打量片刻,说道:“就这样吧。还有,西山那个陵墓工程,表面功夫做得够了。接下来的事,你们亲自去督办,不要走漏风声。”王泰答:“遵命。”艾成拱了拱手,没有应声。国主站起身来道:“今天这事,也要保密。其中轻重,不用朕说。”王泰道:“是。臣等恭送陛下。”艾成随着王泰站起来,脸色还是那么僵僵的。国主唇角一挑,半是好笑,半是嘲讽:“不必。”王泰道:“臣等护驾不周,深自惶恐。”国主没理这茬儿,待要走出去时,侧身回首,忽然心情很不错地道:“王内史,朕不用你操心。”
随行僧人唤来一众卫兵,护送国主径自扬长而去,竟没给艾成出门吩咐的机会。王泰看着艾成站在原地,起初垂着眼睛谁也不看,随后抬起眼帘,双唇紧闭,目光盯着不知名的焦点,微微皱起眉头。王泰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还是欲言又止。艾成忽然说:“我去巡防。”说罢转身就走。
王泰没动,也没出声,就看着他的背影。艾成走到门口,顿住步子,头也不回地沉声说道:“我挺可笑的吧。”
王泰语气轻柔、态度郑重地说:“你别小看我啊。”
艾成喉结滚动了几下,没再说什么,出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