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村上呆猫

20、第 20 章

　　凉国大宗伯气了个倒仰，酒未开樽就悻悻然寻了个借口告退。艾成比他心情好不到哪里，却没可能离席。国主下令，让驸马好好招待公主，切最嫩的羊肉，斟最醇的酒。公主并不在意这些，挨着艾成坐着，听着凉国和金禅国的人轮流道贺，意态欢喜而天真。
　　艾成别别扭扭地喝了几杯，公主握着他的手道：“你也吃点东西。”艾成抽回手，却见她笑吟吟的，倒不好发作，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公主只当他有了酒意，取笑道：“原来你酒量不行。”艾成不想分辨，皱着眉头盯着她。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道：“你是看不惯这妆吧？你们汉家女儿不这么打扮。这个很好的，护肤，还防晒。你慢慢就惯了。”说着便调笑地向着艾成脸上一抹。艾成一偏头躲了过去，怒道：“殿下别消遣我。我出身青州的一个穷小子，当了个杂牌将军，配不上你这金枝玉叶。”
　　公主收了手，却也不恼：“你们汉人想得太多。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是正牌公主呀。”艾成听了一愣，这才认真地看了公主一眼。公主大大方方地道：“我是大冢宰的女儿，国君的侄女，从小在宫里头养大的，给了个公主名号。我养父的亲生女儿们，那都是要和周围的大国和亲的，像什么大夏啊，大秦啊，大燕啊。我才不要。我从小就不服管，喜欢最快的马，最利的刀，最强的弓，嫁人，也要找一个合我心意的男子汉。”艾成忍不住道：“可这次还是要你和亲，你敢抗旨？”公主咯咯笑道：“抗旨又怎么样？我叔父最宠我。碍着他的面子，亲父也不能管我。再说，金禅小国有什么好？早晚是别人口中的肉。我跟你们国主说，这番我回国，你就跟我走。”

　　艾成把酒杯一顿：“跟你走？”公主道：“他还没给我回话，但八成是同意啦。他敢违抗我大凉？我们性子一起，不给公主，也逼他还俗。”说完又是笑不可抑。艾成压低声喝道：“殿下当我们金禅国无健儿吗？”公主笑道：“有啊，怎么没有，不然我干吗看上你？”

　　她如此娇蛮霸道，却又性子率真，忽然间来这么一句，弄得艾成尴尬起来。公主又道：“艾成，等你到了凉国，取个本地名字吧，汉名好怪，就像我们赵司马，我现在也叫不惯。”艾成懒得搭理，把头别转开去。公主道：“噢，你是挑理了。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我叫妙音。”艾成忽地扭过头来，诧异道：“什么？”公主道：“就是佛经上说的妙音天女，那个妙音。”

　　还未到金禅国时，王泰曾取笑他：将军，可能你会遇到一位虔诚美丽的妙音天女，结成夫妇，终身敬奉三宝。

　　——这家伙……真是乌鸦嘴啊！

　　艾成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那个预言家。但乌哭国师挡住了他的视线。国师彬彬有礼地走到他面前给他道喜。艾成觉得此人的目光中分明洋溢着辛辣的愉悦和讽刺。

　　“将军以一身之力，结好邻邦，功莫大焉。从此我金禅国无忧矣。”

　　艾成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听他这么说，怒从心头起，站起身来就要回击。谁想到公主随着他一起站起身，随之就揽住了他的脖子。

　　“你这个国师，说话好没道理啊。他从此跟你们金禅国没关系，是我的人啦。”

　　艾成还没来得及挣脱，公主凑过去，啪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的青色胭脂印子。登时腾起满堂欢笑。健儿们击打着头盔，唱着歌谣起哄：“南山自言高，只与北山齐。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

　　好容易熬到笙歌散尽，难缠的公主也随使团回驿馆安歇，艾成回到北营驻地，脸色跟公主嘴唇胭脂一个颜色。他方才胡乱抹了抹，哪知道女子盛装的胭脂极是难擦，反而从耳根到嘴角漫成一片。王泰房间的灯火却已经亮了，艾成探了探头，正要问他何时回来的，王泰却迎着他抢先说道：“将军大喜。”

　　艾成本来要跟他商量对策，这一来完全哑了。他——他怎么看着还像是挺高兴的？

　　“你什么意思啊？”他语气生硬地问。

　　“将军，此番与凉国和亲，正可以探听底细，联合力量，消弭凉国的觊觎之心哪。兹事体大，望将军为国捐躯。”

　　“你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王泰直视着艾成微笑，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腮上的胭脂。

　　艾成被他这番大道理说得有点懵。他没想过自己对局势有这么大作用，或者说，自己飞来横祸一般的终身大事，能有这么大作用。

　　他更想不透王泰。他究竟是什么心情，在跟自己说这番话？这么干脆决绝，倒像是……倒像是……

　　这又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啊。

　　艾成历来是个直觉很好的人。他凭直觉可以辨认箭的去向，刀的走势，知道水流之下是否有漩涡，草丛中是否有猎物，树林里是否有埋伏，……但这些，现在好像都用不上。

　　他站在原地动也没动。王泰在灯火下看着他，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艾成闷闷地说：“我走了，你有什么打算？”王泰对答如流：“请国主度我出家，赐长生寺，封我做镇国大法主，继续跟国师斗下去。”

　　“唔。听起来也是大事。”

　　“嗯。”

　　“那……那我祝你早日得道成仙。”

　　“那是道教。将军，当着三宝说三清，就跟叫错妻子名字一样要不得啊。”

　　艾成感到王泰话语中似乎有一根隐约的刺。但那刺虚晃了一枪又不见了，王泰还是若无其事的冷静模样。他也不想再端详下去了，回身就走。王泰也不留他。

　　当夜，金禅国下了五十年不遇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