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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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成一场大闹，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波。第二天公主来看他，只道是哥哥酒后冲撞了艾成，打架又不当什么大事：“我这个哥哥，再喝酒胡闹下去，只怕拳脚功夫彻底废了吧。”艾成皱眉道：“我初次见他时，他虽傲慢，却还不是这样。”公主笑道：“他做什么都没长性。也难怪，怎样都会当国君嘛。”艾成道：“这样的国君，你觉得好么？”公主见他神情认真，好笑之余也觉得甜丝丝的，指尖轻触他嘴角，轻声道：“谁当国君，也不耽误咱们的事呀。”艾成侧头躲过。公主道：“怎么，疼？”艾成不答。公主笑道：“你得往下看，我哥都起不来床啦。”艾成道：“我不碍事。”他找不到挑事儿的理由，又不愿和公主独处，不由神色烦恼。公主以为他还生储君的气，要为他解闷，就道：“不然我们出城打猎去。”这倒投了艾成的脾气。公主见他答应，自是欢喜。
此后公主带着一群健儿，常陪将军打猎走马。忽忽几日光阴过去，便是夏日的大节庆：盂兰盆节。
盂兰盆节一大功效，便是超度饿鬼，助生极乐，是故金禅国中，男女老幼一早便奔赴国寺，瞻仰国主超度。寺中整饬一新，大盆中供奉绫花宝树、金钱谷米等吉祥之物，围绕染色干花，很是艳丽。寺中另外备有长生盆，香客随喜，一簇簇笔直的——豆芽用彩丝束着，剔透可爱。
王内史正色解说道：“这叫长生菜。”
国主面对信众，盛装高坐，头顶也无遮挡，衣上七宝熠熠闪光，弹指洒水，念念有词。他额角青筋和七宝一同闪着。这样要晒一天！还不能抽烟！
内史从旁宽慰道：“陛下这也算为国捐躯。”
国主露出讽刺的微笑：“为什么要说也？”
内史不答。
国主又道：“内史近日十分勤勉啊。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头发都没有好生梳过。”
内史道：“这是臣职分所在。陛下夸奖，愧不敢当。”
“听说干辅将军在凉国，也是颇有作为，真是国之股肱。”
“陛下说的是哪一国啊？”
“这就要看你的了。”
王泰微微一笑：“臣领会得。”
凉国亦信奉佛教，除寺中大放焰口外，家家门前挂了面捏的酥油灯盏，插满灯草，火焰不熄，又将五支谷穗以红布条儿扎成人形，倒悬门首，取盂兰之本意。夜间再以火焚化，放起孔明灯，助亡灵升天。
公主特地拉着艾成进庙礼拜。她指点观音像给艾成看。这尊雕像塑得极是清俊，望之如翩翩美少年。艾成抬头看着，心里想，比那个粗制滥造尖酸刻薄的好看多了。
他忽然记起来葵花子的味道。静谧佛堂中不言不语地欢喜。拨开肩头璎珞，手指划过衣领。旁人笑语道是王内史生的像个观音……
他眨了眨眼，不再看那雕像。公主道：“出了这半天神。你许了什么愿？”艾成道：“我许愿你今后平安康乐，别那么想一出是一出。”公主笑道：“这就想管我啦，没门。”艾成道：“你能管好自己，那就阿弥陀佛了。”
公主听他说的诚恳，话里的意思却有些琢磨不定，对着观音像取笑道：“菩萨呀，这是个傻子。”艾成“嗯”了一声，并不反驳。
说是纪念亡者的节日，其实跟庙会也差不多了。寺院外头，凉国青年男女对歌的声浪遥遥传来：“九重木塔里藏的经，大庙顶上的金瓶；疼破了肝花想烂了心，望麻了一对眼睛。”公主听了，笑出声来：“咱们出去瞧热闹去。”艾成并无心思，但只要少与她独处，就任她拉着出门。
两人并肩从佛殿出来，外人看来未尝不是一对令人称羡的少年夫妻。国人多半识得公主和未来的驸马，见他二人到来，对歌的原本预备好的都不唱了，笑嘻嘻地向对面的姑娘使了个眼色，唱道：“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姑娘回道：“为人不要说造孽话，面对面坐下想什么。”
“捎话要捎知心话，就说妹妹难活下。”
“太阳临落羊进圈，咱二人相好谁看见？”
众人等的就是这句，便转向公主和将军，齐声唱道：“你二人相好我看见，我在硷畔上捻毛线。”唱罢哄笑成一团。有贵族子弟也在其中，便问：“殿下，将军，何时大喜？”公主大大方方道：“快啦。等佛前请了日子，大家一起喝酒。”众人欢呼雀跃，复又歌舞起来。艾成瞅个空子，只说乏了，回住处睡觉去。当着众人的面，公主也不好怎么留他。
艾成径自回去，轰走侍从人等，倒头就躺下，不料也真的迷糊着了。待他从梦里醒来，窗外人声似远似近。原来以为睡了很长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多久。
他披了衣服出来，天宇廓然，月色如洗，比起他在南方看到过的满月，似乎要更大也更亮些。
凉国给准驸马的礼遇不赖，他住的地方算得上轩敞，甚至还有几分中原风味。艾成无聊四顾，便见檐角上挂着个什么东西，一闪一亮的。他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扣在指间，瞄了瞄，将那个东西打了下来。原来是一只烧剩了一半的孔明灯，大约被风一吹，挂在房上了。灯内烛火已残，落地也就熄灭。造灯的纸是狼毒草做的，较汉人书纸坚固一些，经火一熏，泛出微青颜色。秃发族自己的文字太难写，此地会写之人十之八九通用汉文，灯上还隐约能看见几个字，有大有小，比他写的好不到哪儿去，似乎是人名。
盂兰盆会，也就是中元节。
南方放河灯超度亡人，这里因为少水，放的是孔明灯。一样是飘飘摇摇，不知归处，这一盏灯也不知道是祭谁的魂灵。艾成想起自己的父母，以及方才的梦境——他忽然明白过来，对父母，那还不能说是“想”。他知道他们已经永远离去了，也就没有其他的祈望。
方才的梦境纷乱繁杂。忽而是许多年后，自己和公主在说着什么，一群面貌模糊的孩子跑来跑去，有一个把一只甜瓜扔到他面前，碎成几块。忽而又一转，他到了王泰那间堆满书卷的小屋，鱼干在窗子前轻轻摇晃，王泰抬起头对他一笑，还是现在的模样。——不对，不是应该许多年过去了吗，不是应该像我一样变老吗？还是因为……我再也没有见过你后来的样子？
他又想起王泰去年说过要扎一个大个儿的船。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扎一个大灯笼，他会写谁的名字？母亲和……父亲？
江山未必无恙，人事已然全非。那个人现在和自己一样了。
所以他说什么祝自己燕尔新婚，子孙满堂。
真霸道啊。
——这就是“想”，没头没脑地，无可奈何地想。
到了傍晚，金禅寺的生花盆儿已经领得所剩无几。国主气哼哼地回金禅寺顶的佛殿……营造宝云去了。临走前纶音下旨：“谁都别来烦朕！”
众僧遵旨散去。王内史也回到家中。
纯如见义父回来，就拿来一盏孔明灯。王泰便摆了书案，仔细研了墨，蘸好了笔，递给她。
纯如近来也学会了不少字，就在孔明灯上写了自己已故丈夫的名字，说还是愿佛保佑他早日超生。又把笔还给义父。王泰想了想，写下“沈夫人讳皎”，见纯如一脸好奇，就解释道：“是我母亲。”
接下来……他的笔顿住了。
父亲，或许是不在了吧。乱兵中失踪后，再无音讯。可是毕竟没有坐实，写下来，倒像是诅咒似的。还有弟弟阿典……
“阿典他一定活下来了。”那个人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样的事我都信。”
经历过那样的苦，他还会信啊。
王泰提起笔，在灯笼上隔了距离，写下“艾公讳善终……”。纯如似懂非懂：“这是艾成大哥的家人？”
“那人就算知道了这个习俗，也不会放灯吧。”笔尖没有停滞，一气写到“青州人也”。其他人的名字就不知道了，恐怕艾成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用“青州”可以替代吧。埋骨之地，成了姓名的代称。
纯如接过灯，又提醒义父：“别举着笔啦，看墨沾了衣服。”
一句话提醒了王泰：“一会儿放了灯，去给我收拾一身便装。”
“义父，咱们要出门？”
王泰温言道：“我自己走，过几天就回来。”见纯如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微笑着道，“别怕，明早我送你去金禅寺。你这几天先在医馆里住，国主已经答应了。”纯如见他安排得周详，心里稍安，又问：“那你几时回来？”
王泰道：“不出一旬，我必回来，给你带好玩的物事。”纯如摇头道：“我只要义父平安。”王泰道：“放心，为父这次啊……”
他缓了语气，微笑起来：“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