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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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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士们护着车驾匆匆离去,“凉国使臣”和“法师”到国君宫中告辞,一眼便见那头木兽卧在暖炉边,白艺跪坐在地毡上敲奏,见他们进来,便停了音乐。国君心不在焉地称赞了几句法师,眼睛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使臣。女官禀报给法师的赏赐请国君定夺,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法师随便挑两样就是了。汇通呢?去帮忙一起选。”
说汇通汇通到,两手捧着一卷簿册,满脸笑容:“陛下唤我何事?”大秦国君道:“教你带法师选点赏赐,你忙什么去了?”汇通双手捧上:“和金禅国交易的商队做的货物明细,请陛下一阅。”国君看也不看:“去去去,骆驼山羊,弥陀观音,有什么好看?”汇通赶紧把簿册揣起,一溜烟出去,过不多时又在门外招手叫艾成。法师行礼退出,国君也没理他。
汇通熟门熟路,拉着艾成奔国库去,趁四周无人注意,踮着脚凑在他耳边说:“小哥你放心,消息已经用账簿传出去了。”艾成很快明白是密信的手段,用数目字来传递消息到金禅国。这办法此前没怎么听说,想来是王泰摆布的新招数。他心道王泰又要受累了,又想这几天不知他吃饭是否及时,灵芝熬的药是否有效。国库满眼珍宝琳琅,他转着这些念头,也无心多看。
汇通倒是十分热心,怕是这里面不少东西都是他倒腾来的。艾成急着离开,也担心时间长了,“使臣”应对国君耐心耗尽,再酿成什么功亏一篑的外交事件。他一眼看见一个锦囊,觉得大小装他那几根簪子挺合适,随手拿起来发觉里面还沉甸甸装着东西。
艾成解开锦囊系带,颗颗明珠浑圆剔透,光华流泻,令人炫目。汇通拊掌赞叹:“小哥你识货啊!这都是上好的南海珍珠啊!”
“……噢。那就这个吧。”艾成觉得这东西挺好分的。
“国君让你挑两样呢。”汇通笑眯眯怂恿。艾成本已转过身,恰巧看到对面架上有一袭黑色貂裘,正合了他的心意,提起貂裘在自己身上比比。
汇通在旁边挤眉弄眼:“这个好,都是难得的黑貂,没有一根杂毛。现在可难得了知道不?为啥呢,都是因为纯种的打没了啊,现在花毛的特别多。诶小哥这个你穿小吧……哦哦我懂……妈呀这个一般女的穿也得长啊!噢~~我明白了!”
艾成一愣,抬眼看他。就听汇通续道:“——人上了年纪难免发福些!”
艾成本来没心情搭话,听他这么说招得笑了起来。按大秦国君的审美,斗篷领口扣子上系了一个硕大的镶宝石金牡丹花。艾成便摘下来塞给汇通,笑道:“辛苦,辛苦。”汇通挑高了眉头笑道:“愧领,愧领!”
艾成返回的正是时候,从金禅国主的表情来判断,若不是白艺在旁边圆场,内心的怒火都能把假发烧着了。好歹辞别了大秦国君,他们匆匆回到住处,当即准备开拔。
伽罗已被悄悄安置在国主乘坐的车厢内,那卷毡子裹着鼓鼓囊囊的什么东西横担在一匹马上。艾成隔着毡子摸了摸,猜到里面裹着的便是中午没吃成的“三净羊”,笑道:“舜若的主意?”舜若道:“那位是指不上了。”
“使臣”“法师”勉强挤进车内,对面躺着毫无知觉的伽罗,空间益发窄小,艾成只得和国主并排坐下。一行车马才出客舍,在车内便听见不远不近的马蹄声,艾成笑道:“果然有人想看看邪祟是真是假。给他们玩儿个大的?”
国主没搭理这话,吼道:“你滚远点!”看来心情还没恢复。
艾成当他说的是准奏。
到得城郊,“法师”指挥着几个“护法”生起火来。艾成把准备好的油往上一泼,毡子卷扔上去,围着火堆开始跳。这次的舞蹈略有变化,但显然国主不想知道它的出处。身后跟随者远远勒住马观看。舜若见状,忽然大哭一声“姑姑!”捶胸顿足,扑倒在地。敏而刚想也哭,见舜若对他使眼色,便不敢动作。
不消一时,火中之物已经尽数焚化,只余灰烬和几块焦黑骨头,法师又念了几句,手持杵把骨头都敲碎了。跟随者这才离去。
上车后,将军点头赞道:“舜若聪明。他以前来过大秦……一定是有人认出他和伽罗是亲戚了。”
国主哼道:“怎么不让大胡子哭两声?”艾成顺口应道:“没必要,又没成亲……”说完若有所思。车厢外有人带着哭腔悄声道:“陛下,将军,伽罗她……”艾成隔着车帘笑道:“说曹操曹操到。等出了国境,自然让她起死回生——我说你有办法对吧?”
“起死回生?没有。”国主斩钉截铁。
外头咕咚一声,像是敏而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不用法术,泼点水她就醒了。”国主续道。
“我说陛下小哥,这种时候你有话要一气说完啊!”
金禅国惯例,每个月晦日前后,国主总会在至高金殿——也就是王泰所称的宝云殿内闭关几日,彻夜禅修,隔绝一切消息。是以国主这次秘密出行,除了金禅寺内的心腹僧侣,并无人知晓。
不过每到晚上,寂寂空堂就有了人影闪烁。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人垫着脚走动,还有人手持烟袋吞云吐雾,敬业地制造与国主效果类似的宝云。
国主打坐的位置有人端端正正地坐着,身材与国主颇为相似。他裹着褐色的僧袍,头上罩着兜帽,身上还披着一件旧斗篷,打扮相当混杂——或许这也是为了取暖的无奈之举吧。他头顶上就是宝云殿那个大洞。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呵了呵双手,把斗篷也脱了下来,横盖在膝头。
贺赖本涛在旁边侍立,见状忍不住道:“先生,还是穿上的好。”
王泰转头笑了笑:“既然乔装,就要像一点嘛。相比假发,兜帽算是好的了。”
盘腿坐着的学而本来抱着陌刀有点犯困,听到他们说话,竭力支撑着眼皮搭腔:“……守了两三天啦,怕也是没什么事……先生裹暖点,冻病了可不是玩儿的。”
王泰轻声道:“但愿如此。你们不用守在这里,还是像前两天那样,在门廊里避一避吧。”
本涛道:“那,把书案给先生摆上?今天似乎格外冷,墨怕是也要冻冰。”
王泰道:“摆上吧,不然我也要犯困的。”
二三卫士依言将文具摆下,自去殿外门廊避风处打盹。王泰低头默写着什么,不时要呵暖笔尖。
时间推移,已近夜深,宝云殿上灯烛光摇。四壁的壁画连同咒语已经被清除得干净,露出石墙本色。一条细长垂落的影子在墙壁上迅捷地闪过,映在王泰书写的纸面上……他似乎并没有察觉。
笔致渐渐歪斜,写的汉字也模糊难辨。王泰仍然一字一句地写着。
阴影停留在他的头顶。纸上的字迹都被笼住了。王泰还是没有动。
头顶的生物张开了嘴,舌头灵活地扫了一周。灯光下它有着和人类似的影子,但头颅却能转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手和脚紧紧地贴在石壁上。
王泰忽然放下了毛笔。笔杆落到案上的声音虽轻,头顶的影子却像受惊一样动了一动。它的眼睛在暗处闪着琉璃一样冷硬的光泽,映着下面王泰的动作。仿佛对头顶的异物毫无察觉,他抬手掠了掠头发,将卷起的袖子也理好。
怪物的眼睛里亮起了金色的光,同时松开了扣着石缝的前爪。后脚在穹顶一蹬,形成颇为灵活的弹跳姿势,无声扑向王泰身后的石壁,然而这一跃却落了空。
墙壁上只有极其微弱的金光闪烁,极快地暗了下来。纵然怪物动作极其灵活,也无法被垂直的石壁承住重量,勾住墙的指爪都断了几截。这应该也出乎它和操纵者的意料,怪物直摔在地,与此同时,学而从外间扑入,陌刀一振。
方才的一摔显然损耗了怪物的体力。本涛和另外几位卫士也抢入室内,将怪物团团围住。火把映照下,才看得清它的形貌:赤裸的身躯满覆着鳞片,手脚细长得不似人类,手指和脚趾都生着弯曲锐利的爪钩,只有脸还是一张人类的面孔,虽然皮肤几近死灰颜色。它张开嘴,吐出细长湿黏的舌头,舌尖分岔,腹部随着呼吸一鼓一鼓,作势就要起身。
“木寿哥!拦住它!”学而一刀劈下,斫地之力非同小可,地面的石板都裂开了缝隙。怪物的一手一脚飞落,流出的血闪着荧光的色泽。它的身躯在地面扭曲着,爬行的动作却极快,若不是在地上而在半空中,当真是防不胜防——眼看它要扑出包围,直冲着王泰而去,本涛长枪出手,穿过它的腹部,这一下力道非同小可,硬是将它生钉在了地上。
怪物的血散发着荧荧的光晕,在石板地上缓缓流淌。王泰站起身来。卫士们还未凑上前去,只见那蜥蜴模样的东西忽然张大了嘴,弹出一条血红的细长舌头,如长剑一般直击王泰。
卫士们大惊抢上,却为时已晚,那长舌正中王泰胸口。只听得一声金铁发出的闷响,舌端似有粘性,黏在了僧袍前襟上,正要翻卷回拉,王泰动作极快,自怀中拔出什么,亮光一闪,把舌头斩断。血喷了他僧袍一身,断舌啪地缩了回去,与此同时卫士扎穿了怪物的脖子。那怪物终于不动了。
王泰身子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是一柄朴拙的短剑。本涛上前扶住他,连声问:“先生,你伤着没有?”王泰勉强笑道:“没有,它击中我怀里的剑鞘,挡了一下,距离又,……不算近。”本涛揪住粘在胸口的那段舌头,拽下来扔在地上。王泰随即把染血的僧袍也脱了下来,露出里面自己素白的衣裳。
学而问道:“这蜥蜴人尸体怎么处理?”内史吩咐妥善收好。幸而此时天冷,留存尸体倒不是什么难事。王泰又嘱咐不得走漏消息,待国君回来汇报。学而道:“他们也快回来了吧?”
王泰点点头,想起收到的密信,也跟他们吐露一二。学而大是得意:“我可以叫舜若大侄子了!”本涛皱着眉头笑了:“赶紧收拾,这时候还想着占口头便宜。”
卫士们用弄脏了的袍子盖住怪物尸体,将它抬到殿外廊角。
王泰见他们走远,俯下身从地上血泊里捡起短剑,终于没能忍住几声咳嗽。他捂住嘴,血沫仍然从指缝里不可抑制地溢出。掌心里的温度几近不祥,他用尽全力压住了咳嗽,指尖摸索着擦干净嘴角,血痕沾在素白的衣袖上。
头顶上大殿的穹洞中,细碎的雪花袅袅飘落。天也快亮了。王泰抱起艾成的斗篷,把脸埋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