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村上呆猫

39、第 39 章

　　出了大秦国境，又走了小半日，众人驻马稍歇。艾成取过水囊，按照国主说的法子，把伽罗泼醒。她含泪拜谢救命之恩，艾成抓抓头：“嫂……那个，弟妹无须多礼。”
　　国主下车抽烟，给舜若让出道来，亲人相见，又悲又喜。艾成也随之下了车。他见敏而还骑在马上，推了一把：“喂，刚才跟丢了魂似的，这会儿发什么呆？”敏而低头道：“觉得自己没用。差点就失去她了。”艾成笑道：“这不是救回来了吗？赶紧去看你家美人儿。啊，这个是贺礼。”从怀里抓了一把珍珠给他。敏而呆呆地接过。艾成顺势把敏而拽下来，自己翻身上马，顿觉筋骨舒展：“哎哟！这些天可憋坏了我！”
　　舜若下车对将军道：“您的法衣……”
　　艾成挥挥手：“给你小姑姑披着吧，要不车里有个妹子太扎眼。”面具这些日子他戴惯了，方才顺手从车里带了出来，他便挂在马鞍一侧，又掏出锦囊里的珍珠分给其他卫士：“有媳妇儿的给媳妇做首饰，没有的……以后当聘礼。”舜若谢了，又哼道：“瞧敏而那熊样。我才不想成亲。”敏而没回嘴，他早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车厢。
　　国主这期间一直没说话。自离开大秦后，他的思绪就似乎转到了别的事上。此刻他抽完一袋烟，在宝云缭绕中挥了挥手，沉声道：“都上马！闲话少说，我们快走。”
　　这话正中艾成下怀。
　　一行人星夜疾驰。沙海昏黄，天空深紫，远山穆蓝，只有马蹄声如心跳一般震荡着四野。
　　赶回金禅国已是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在进城之前国主如释重负地扔了假发，换了外袍，方才率众径直入金禅寺。艾成要帮着敏而安置伽罗，故此先回了营地。内外忙了一圈，发觉自己住所无人，想来王泰还在金禅寺，也就赶了过去。在寺内最先见到的却是本涛和学而，从宝云殿的长石阶上下来，相见自是喜悦。艾成拿出给本涛和学而留的珍珠。学而抚今追昔：“我的小马要是还在，就镶在它的辔头上。”本涛笑：“将军是让你送老婆的，不是送马的。”学而抓了抓头：“……哦。”显然毫无概念。
　　艾成笑道：“昨夜你们当值？”学而道：“和王先生一起，守了好几个晚上呢。正好是昨夜出了事。——将军你还不知道？有怪物进了金殿。”艾成道：“僵尸？”学而道：“不是！新鲜玩意儿，根本没见过！有鳞甲，滑得跟条鱼一样，还吐舌头，喏，这～么长！”本涛道：“尸体就在金殿，将军看了便知。国主方才已经看过，说是国师法术所造。这几日国师已经没有消息了，现在搜遍国中，也没有他的音讯。”艾成问：“王先生呢？”本涛道：“先生去拟通缉国师的文稿，早就下殿去了。”
　　艾成听了，匆匆向外就走。本涛在他身后说了什么，他也没顾上答话。
　　他本要去金禅寺佛堂边的中书台，却糊里糊涂地先去牵了马，挽了马缰绳走到佛堂前广场，才觉得不大对。四下里又没个拴马的地方。时候还早，连洒扫的小沙弥都还没有出来。
　　他向来是个爽利的脾气，这一刻不知怎么，却忽然有些彷徨。马喷着鼻息，猛地晃了晃头。艾成这才发现佛堂前已多了个款款走近的身影，几疑是梦。
　　王泰穿着一身白色常服，披着艾成那领旧斗篷。他脚步有点虚浮，走过来的时候就显得轻飘飘的，就像当年，在建康春夜花树下的那个含糊的影子。
　　艾成心里一震。
　　王泰面色带着些倦容，见到艾成看过来，便停下了脚步，想要平稳一下呼吸。
　　“将军……”
　　艾成没有回答，翻身上马。王泰一愣之际，艾成纵马到了眼前，俯身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上了马背。王泰只来得及抓紧艾成的衣襟。艾成将他斗篷裹紧，便打马出寺。寺门处卫士见是艾成，虽不知端的，自然也不会多问。长空未明，遍地初雪。他们纵马一路向北营而去。王泰定了定神，反手抱住艾成，笑道：“你曾经说，让我骑马跟你一样快，原来是真的……”
　　艾成单手搂紧了他。
　　——心爱的要抓紧了啊。被通缉的国师倒是说了句箴言。
　　到了他们住所跟前，艾成才勒住了马。王泰轻轻挣了下身子，抬起头来看着艾成，含笑问他：“你这是——”话音未落，艾成在马背上径自吻住了他。王泰脚不沾地让他抱下马，进了屋子。艾成少有地动作有点磕磕绊绊，……也许是屋里黑暗，地上杂物太多的缘故。艾成也顾不上去点灯，用脚踢上了房门，两人倒在榻上，屏息片刻，又吻在一起。如梦里一样，艾成探进王泰的衣襟，沿着他细韧的腰身摩挲。王泰僵了一僵，然后更热烈地抱住了他，手指插进他的发髻，不管不顾地吻着他。
　　艾成的手指摸在王泰肋下伤疤上，停下了方才近乎狂乱的动作：“咱们成亲吧。”
　　王泰此刻充血的嘴唇微微张开，又是意外，又是感慨。本想开玩笑地回一句“要是为了进一步……你不必如此”，但是看他那么郑重，忽然间就说不出来了。片刻后王泰轻轻地道：“普天之下都没有这个礼啊。你可想好了？”
　　“普天之下都没有……我们一直不都是这样吗？”
　　王泰眨眨眼：“既然一直这样，那成亲不成亲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啦。我娘说过，要找个厉害的，能管着我。”
　　“你编的吧。你不是说很小的时候……”
　　“上房挨骂这种事怎么会忘啊。”
　　王泰抿着嘴笑了。窗板缝透进雪地的微光。艾成望着他，还是一脸认真：“阿首，你好好回答我啊。”
　　“就算我答应你，也不过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何必要什么仪式……”
　　“不这么做我就不能安心。”
　　王泰静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现在没有什么能回送你了。”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就行啦。”
　　“你母亲说要找个厉害的人？”
　　“嗯。”
　　“我姆妈说过……她说，愿有真心。”
　　“哦？”
　　王泰抬手摸他的脸颊：“所以呀，你还问我什么呢？这可能早就注定了吧。”
　　艾成把脸埋下去，蹭着王泰的颈窝。王泰环着他的肩膀，低笑道：“傻子。风雨兼程这几天，回来先说这些话……”
　　艾成没抬头，闷声问：“你想我了没？”
　　“嗯。”
　　艾成没料到他爽快承认，惊讶地抬头看他。王泰道：“怎么？”艾成嘟囔：“我还以为你会含糊过去，或者说一些像念咒一样听不懂的话呢。”王泰笑而不答，反而问他：“说到念咒我想起来了，你在大秦，怎么应付过去的？”
　　“好办！我把你跟我念过的几句诗，倒着背……”
　　“这你都记得？”
　　“嗯。”
　　“将军，你永远出乎我意料之外呀。”
　　“我可是很靠得住呢，从头到脚。”
　　“失敬失敬。”
　　“你——你没事吧？昨晚那个怪物，没伤到你吧？你怎么料到它会趁这几天来？”
　　“我不知道呀。只是替陛下当值偶然碰上了。幸亏你安排值夜的人手都……跟你一样靠得住。”
　　艾成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王泰笑道：“国师役使的东西越来越五花八门。我看陛下和他一战的日子不远了。一会儿天亮，我们还是去一趟金禅寺，我想陛下必有一番安排。”艾成道：“我去就是，你还是歇会儿。我觉得你又瘦了似的。”王泰取笑：“你也瘦了吧？在面具下头偷吃牛肉干也于事无补……”
　　艾成忽然坐起身来：“啊！面具！”
　　“怎么？”
　　“那个啥……大氅在车里，面具……我好像挂马鞍上了……后来就……刚才好像没……”
　　“那可是曼拔师傅的宝贝啊。他会杀了你吧？”
　　“……呃。我还真得去金禅寺一趟。我现在就去。你别动，睡一会儿。等天大亮了再说吧。”
　　王泰侧转过身，手支着头：“刚才谁说自己靠得住来的？”
　　艾成弯下身亲他：“现在不许反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