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村上呆猫

40、第 40 章

　　曼拔师父的面具果真就在金禅寺大殿前院地上。积雪盖住了一半。艾成跳下马，弯腰捡起来一看，面具摔掉了一个角。
　　艾成感觉后脖颈子发凉。雪已经停了。晨风真冷啊，跟曼拔师父的掌风好像……
　　马在他身后，一副得意的样子，抬起前蹄踢起一团雪沫。艾成没好气地瞪着它。
　　“你早就知道了吧？”
　　马喷了个响鼻，在晨曦中形成一道意味深长的白雾。要是它会说话，可能会是相当幸灾乐祸的。艾成认出来这就是他从中原带来的那匹白马。一贯看不上他的那位老相识。
　　“……你太不够意思了。”
　　“将军，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不远处有人迟疑地问，是贺赖本涛的声音。旁边学而倒是见怪不怪：“马呗！打仗的人，最亲的不就是马和刀？”
　　白马和将军看起来都像是受了啥屈辱。——最亲的？就这货？
　　艾成啧了一声，扭头却见国主穿着铠甲，带着十几个武士从大殿出来。艾成赶忙把面具和断角往怀里一掖。
　　“有任务？怎么不叫我？”
　　他从没见陛下小哥这么勤政。他们可是不眠不休连夜赶回来呢，这才天亮不久……他忽然有点心虚，自己方才没去看那蜥蜴怪物，定然是错过了什么要紧军情。
　　国主神情严峻，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脱口咒骂和嘲讽。这让艾成更觉得兹事体大。本涛道：“将军，国主派人去了西山山谷。那里尚有僧兵看守大门，与金禅卫士对峙，声称国师不在此地，墓地神圣不可侵犯……恐怕也是虚张声势。陛下决意绕过他们，要从墓穴的地道进去里应外合。”
　　艾成点头：“国师肯定跑路了，那里应该还剩下什么。——喂陛下小哥，我跟你去。”
　　国主这才说话：“你留下守城。”
　　“城里局面也不复杂，那边谁知道能遇上啥。再说不保护你，谁给我发饷啊。”
　　国主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反对。艾成就骑上了“最亲的”白马。
　　不眠不休行军作战，对艾成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国主能这么精神，大概跟熬夜抽烟念经不无关系？但不仅如此。艾成嘴上打着哈哈，感觉事态非同小可。国主这样严肃而沉默……就好像心里揣着一块烧红的石头。
　　临出城之前他尚有余裕想，可惜方才忘了把貂裘给王泰。他补眠的时候盖着暖和。不过这多事之秋……以王泰的脾气可能也不会安生歇着吧。

　　深夜艾成抱着黑貂裘回来。王泰在灯下仔细看着一本账簿样的东西，凑得过于近了些吧？艾成有些在意。王泰抬起头看他，不知是灯火跳动了一下，还是他睫毛闪动？光影变幻之间，王泰随即低下眼睛，脸颊好像有些泛红。艾成想起他们早上的誓约，也不由得腼腆起来。都说成亲前两个人不应见面，不然不吉利——可是让他到哪里去？况且又再没别人张罗。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艾成轻轻咳嗽一声，举起手里的貂裘：“这个给你。”
　　王泰微微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接过来。
　　“我驱邪的报酬。”
　　“大秦国君赏的？”
　　“嗯。”
　　“你自己留着穿嘛。”
　　“我穿小……就是给你挑的。”
　　艾成闲扯着，坐在他身边。一坐下他才觉得浑身酸疼，伸长腿舒了口长气。王泰抬手摸他的脊背。艾成道：“你披上我看看。”王泰却把貂裘平铺在床上，道：“你先躺着歇歇吧。这一天也真够呛。”
　　“你知道我们去西山了？”
　　“嗯。大体上……”
　　“白天你也没睡会儿？”
　　“这个时候怎么睡得着。我起草了给秦国和凉国的书信，就等着陛下御览了。”
　　“写的啥？”
　　“让他们协助围剿潜逃的国师。”
　　“唔。不知道陛下小哥现在有没有心思看啊。”
　　艾成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沉思。王泰手指捻弄着貂裘的毛皮，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艾成说：“过了陵墓地道，就到了那个山谷深处。那儿全是密密麻麻的洞窟。最外头的摆着层叠的骨灰坛子。等到了里头，气味就不对了。尽管下了雪，这里又干又冷……死亡的味道是盖不住的。”
　　王泰轻轻应了一声。
　　“拆得七零八落的干尸。很多都是青壮年。有的衣服还都完好。估计里面不仅是这几年金禅国的人，也有凉国掳掠来的。看着这些人——我就想，我们都在等待什么啊？我们是不是浪费了时间，才让这些人毫无指望地死了？”
　　王泰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问道：“不会只有干尸吧？”
　　“嗯。还有的洞窟里有动物尸体。是新鲜的，多半给砍碎了，遍地都是脓血。蛇，蜥蜴，狼，还有熊。学而说，你们遇到的蜥蜴怪物可能就是这么拼出来的。敏而那家伙说，还是僵尸最危险，尤其是会分兵包抄的那种高级货色。”
　　“同感。”
　　艾成回头看王泰：“就是你们那次遇到的——你一直瞒我啊。”
　　“别忽然翻旧账……”王泰少有地显得有些发窘。
　　艾成有点孩子气地扭过头：“慢慢跟你算。”
　　“嗯……你还没说陛下他怎样？”
　　“你不是大体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下去。”
　　“他一路上脸色铁青，到了后来，到了最后一个洞窟前，忽然又发白了。你知道陛下小哥平常总一副狠巴巴的样子，可这回他是真跟自己较劲，凶得整张脸像一块铁。他自己打开了那个洞窟。里面就是他的师尊，盘腿坐在金色的莲台上面，披着雪白的袈裟，戴着七彩的头冠……”
　　王泰也不仅骇然：“师尊寂灭了吗？也是干尸？”
　　“邪门就在这里。肉都枯干了，几乎透明的皮肤下头，紫色的筋脉却在隐约地跳。陛下小哥以前曾跟我说过，他有时候觉得师尊还活着。可是这种活法——不，这是不死不活成了国师的巫术道具了。”
　　王泰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叹道：“光明师尊生前苦心孤诣保守法术奥秘，最后却落得这样下场。你我尚且觉得凄凉，更别说陛下的心境……”
　　艾成忽然道：“这样也好，总算是个了局。不然陛下小哥困在从前的事里，总也长不大。”
　　王泰凝视着艾成，轻声道：“长兴，你真有直指人心的天赋。”
　　“这是认真夸我吗？”
　　“当然啊。”
　　“我不过是擅长和过去道别罢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你在生什么气啊。”
　　“国师那混蛋。我们早点去就好了。”
　　“嗯。”
　　“后来我们放火烧了山谷。师尊那个洞窟，是陛下小哥亲自点的火。”
　　“陛下真的很了不起。”
　　“那一刻我也挺佩服他的。”
　　艾成说完，坐在那儿再不说话。王泰伸手捅捅他。艾成回头看到王泰把貂裘盖在自己膝上，轻轻拍了拍。
　　“干嘛呀？”
　　“你躺过来。”
　　艾成没动，王泰勾着他肩膀把他拉近，让他枕在自己膝上。艾成侧过头。王泰伸手轻轻揉他的太阳穴。
　　“你不是说不计较过去吗？”
　　“那可是会分兵……会动脑的僵尸。”
　　“连这都能击溃，我厉害吧？”
　　“这是你自夸的时候嘛？”
　　“我本性很恶劣吧，将军？”
　　“哼。”
　　“你要是反悔……”
　　“喂，我是要你反省，谁要反悔啊？”
　　王泰低声笑了。艾成往他怀里蹭了蹭，拉过他的手：“还是凉。你是累着了，早点歇着。我想，国师那大本营都烧平了，他法力肯定也没那么强了。你的身体不会再有事的。”
　　“嗯。”
　　王泰漫应着。艾成枕在他膝上，握着他的手，又说起来别的事：“对了，敏敏终于要成亲啦。可惜他媳妇家里人没过来，只有舜若揍他了。”
　　“你在大凉听赵司马说的风俗吧？”
　　“所以才赶紧跑回来啊。不过你如果要让纯如打我，我也没意见……”
　　“为什么是我家人打你，就不能换过来？”
　　艾成把王泰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看着他笑道：“第一，我没有家人；第二……打你我可舍不得。”
　　王泰见他取笑，忍不住反将他一军：“你今晚住哪？”
　　艾成不料他忽然这样问：“啊？我……我回自己屋去。”
　　“那你还在这儿坐着？”
　　“看你睡了我再走。——还是你要留我？”
　　王泰抽回手不搭理他。艾成笑道：“成亲后你让我回我也不回。”
　　王泰扬眉笑道：“好啊，到时候我看我的书，你睡你的觉。”
　　艾成看他神色便知在戏谑，坐起身来贴在他耳边说：“看来成亲后要做什么，还得我一点点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