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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所谓向秦、凉两国发书,不过是期待他们严守边境,断国师在周边的退路而已。金禅君臣除了求借些粮食武器之外,并不抱太多指望。何况凉国大冢宰刚刚发动政变,杀死了国君,囚禁了储君,在同族中也大开杀戒,国中正是动荡不安。但对金禅的求助,凉国新君还是颇为重视,不仅当即送来物资粮草,还表示愿意派兵协助。
      “陛下自然要婉拒吧。”王泰问。他们君臣坐在金禅寺大殿之中,佛坛下方。自烧了山谷中国师的大营回来,国主就没再去至高的宝云殿。
      “派兵?他做梦。”国主的表达和委婉毫无瓜葛。
      王泰轻轻笑道:“臣想也是。啊……虽然有点托大,但到底也只能靠我们自己背水一战了。”
      “乌哭带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队伍,在外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反扑回来。”国主略一迟疑,问道,“……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陛下指的是——”
      “你身体状况跟那家伙的力量相关。别让我婆婆妈妈再问一遍。”
      王泰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国君不耐烦地瞪他:“有多糟?”
      “也还好。待我军大获全胜,臣定会安然无恙,请陛下放心。”王泰平静地说,见国主没有说话,便自顾自说起别的,“臣还有一事容奏。大秦国君……”
      听到这四个字国主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皱成个疙瘩。王泰见此神情,忽然想起艾成对他说的出使见闻:
      ——大秦国君那老眉咔哧眼的,居然对陛下小哥贼心不死,我看陛下都快掏弹弓了,我这个后怕啊……
      ——怕他弑外邦国君,难以脱身?
      ——不,我想幸亏你没去。要不那老头还不经我一顿揍的。
      王泰忍不住露出笑意,看在金禅国主眼里更加可恶。王内史赶紧敛容道:“秦与凉国不同,国中虽没有什么大动静,但自从……呃,陛下一行离开之后,大秦宫中仍有议论,道是天地元大皇后为造势,不惜毒死了自己的随嫁宫女。天地元皇后心知肚明,先按兵不动,待到谣言最盛,把预先安置好的假人给搜了出来,作了他人暗害自己和宫女的证据。当着国君和四个大皇后的面,就把自己宫中几个随从宫人杀了,号称他们都中了邪,其实都是别人安插的眼线。还说要追究假人的真凶。”
      国主缓和了脸色道:“不愧是凉国大冢宰的女儿,这份礼物没白费。”
      王泰笑道:“偏偏大秦制度,容许皇后有自己卫队。我看妙音公主虽然年少,将来必然是风云人物。”
      君臣又交代了些别的安排,待王泰准备离开,时辰已经不早。王泰告辞之际,国主降阶而下,走到王泰身边:“还有件事。你若有吐血的迹象,不论何时,赶紧报朕。”
      王泰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若真这样……臣,还能为陛下效命几日?”
      换作从前端坐高处吞吐宝云的时候,国主或许会含讥带讽地说着“我又不是诊断绝症的医生”这样的话吧。但此刻国主却一反常态地郑重。
      “朕会尽力延你性命。”
      王泰清了清嗓子:“多谢陛下……其实几天也就够了。”
      “唔?”
      “啊,几天之后,国运见分晓,臣的命数也就有分晓了。”
      王泰似乎急着解释什么,脸色微微潮红。

      艾成觉得自己这一天有些心不在焉,还好公务上没出什么纰漏。他傍晚回去见到纯如,小姑娘看见他就说:“义父去见陛下啦,还没回来。”
      “……哦。那我就再去忙会儿——啊不对,这个,这个是给你的。大秦的颜料画笔什么的,我也不大懂,有个满脸跑眉毛的大师帮着挑的。不好用别怪我啊。”
      “谢谢将军。”纯如并不存挑剔之心,爱惜地接过来翻看,“哎,怎么还有包……种子么这是?”
      “啊!这个不是给你的——”
      “带给义父的?”
      “不是!算是给我的吧……我也不会真用上的,我猜……”
      纯如看着他发窘,很老成地问:“大秦有公主?送你的礼物?”
      “你这孩子!我也不是到哪儿都能当驸马的命!”
      “我是担心义父又要跑一趟。”纯如说得挺认真,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将军却支吾起来:“我先走了,啊。”
      “那这种子?”
      “……你看着办吧!”
      艾成走得飞快。倒不全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想起来有件挺要紧的东西还没买。虽说对于隆重的典礼他从来没什么概念,但似乎……应该有酒?
      这里自然没有白堕春醪这样的名酒,就连粮食酿的酒也不多。马奶酒还不是都会做,做来卖的就更少了。艾成打问到一家,策马前去,那家人见他戎装,差点没敢开门。将军急匆匆的也顾不上讲价,那家对这一点很是满意。
      他回到营地,提着酒坛,怀里揣着从大秦买回的琉璃簪子,推开王泰屋子的门,就见王泰端端正正坐在灯下,面前书案放着纸笔,墨已经研好。王泰看他进来,目光一转,又落在案头,像是正在出神。纸上已经写了几行字。艾成走过去辨认,正是王泰的姓名生辰。这次终于不是写在史书草稿的背后了。
      艾成想问什么,王泰抬头看他,瞬间他像是忘了词。反倒是王泰先说话:“你把酒放下,把这个挂在墙上……”
      艾成接过王泰递给他的短剑,明白他要用这个代表先君,心里和眼底都发起热来。他依言默默挂好,退后两步端详了一下,才坐回王泰身边。王泰提笔,轻声问道:“我应该怎么写你才好?”
      “我的生辰我也不知道,就写今天吧,和你成亲的日子,就是我的生日。”
      王泰笔尖微微一颤,随即依言写了下去。在两人的名字生辰之后,又不假思索地写了段骈文,像是婚书常见的文体,艾成就看不大懂。王泰并未解释,也没念诵,示意他把火盆移到挂好的短剑前方,两人整了整衣服跪下。王泰将那写好的纸张放在火上,不言不语地让它燃着。火光映着王泰的脸,清秀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庄重执礼仪的他在艾成眼里,美得惊心动魄。纸已经燃尽成灰,艾成依旧望着他。王泰道:“你先说吧。”
      艾成预先并不知道还要有什么说辞,想了一会儿,低声道:“爹,娘……”这称呼他五岁之后就很少呼唤,口齿都有些笨拙,顿了一顿,这才续道,“你们说让我找一个厉害的,能管着我的人……现在可以放心了。”
      王泰睫毛一闪,唇角泛起隐约的笑纹。艾成没别的可说,跪在那里红了脸。王泰仰面对着短剑,也没说什么难懂的话,率直说道:“没有艾成,就没有今天的我。感谢二位大人在天之灵成全。”
      艾成说:“我也一样……”看到王泰下拜,他收住话头,跟着拜了三拜。“然后呢?”
      王泰重回灯前落座,捧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我有东西送你。”
      艾成接过来,隔着布捏了捏:“头发?还有……”
      “盐。吴郡的风俗。”
      艾成认真地将小包藏进怀里:“为什么送这个呢?”
      “盐吴音读成缘,意思是缘法。”
      “缘法啊。大概我一直在等你吧。”
      王泰低声说:“让你久等了……”
      艾成怔了一怔。灯影摇曳,他们深深看着彼此。艾成执起王泰的手。
      “你以前写的那个谜语,要改两个字。”
      “怎么改?”
      “终归醒时见,遽而会相逢……对吧?现在这不是梦了。”
      王泰低了头微笑:“两字之师。”
      “我可不懂诗,是说实话。——嗯,这,是给你的。”
      艾成放开他的手,掏出怀中的锦囊,将三枚琉璃簪子排开。灯下琉璃光色流溢,每一支隐约可见刻着字。王泰却不去认,偏头问艾成:“刻的什么?”
      “我自己想的俗话。这碧绿的是御长风。白色带淡蓝的是明出雪。淡黄色的叫旧摩挲。你今天穿的白色衣裳……我看就戴这个旧摩挲吧。”
      王泰递给他梳篦,背转身子对着他,笑道:“名字都好。又像兵器,又像礼器。”
      艾成一边给他梳头,一边说:“等这边事儿办完,咱们和陛下小哥请辞,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可能有更好喝的酒,还有你喜欢的书。”
      王泰喃喃地道:“嗯,此间事了……和你去更远的地方。”
      艾成给他戴上簪子。王泰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在牢房的地上写过你的名字。”
      “你是说……那时候?”
      “嗯。”
      艾成扳着他肩膀让他面对自己:“都过去啦。你活着,我也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啦。”
      王泰应了一声,伸手抚摸他面颊。艾成笑道:“不过……我想知道你写的是什么?是我小名?”
      王泰缩回手不回答。艾成道:“从前总要我求你你才肯叫,从今往后你可不别扭了吧?”
      “不一定。”
      “不叫长兴,叫我夫君也行。”
      “啐。不伦不类的……”王泰倾身过来,像是要看进艾成的眼睛:“你不是带了酒?”
      “嗯。马奶酒,可能你喝不惯,但就找到这个……”
      王泰摆开两个酒杯,艾成倒满,同时端起来一饮而尽。王泰轻轻咳嗽了两声。两人忽然都有点不知所措。王泰手里捏着酒杯不动,这两口酒对他来说本来不算什么,但分明脸颊颈项都红了。艾成觉得像是有个自己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看着没有玉堂金马、青庐杂彩,没有亲朋满座、佳肴盈席,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的……婚礼。
      但这是最好的梦也梦不到的。
      “你还拿着酒杯做什么?占卜?”
      “其实……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王泰忽然间老实承认。这有点不甘心又有点茫然的样子很动人。艾成发觉自己的脸颊也烫了起来,血液一如涨潮。他声音略略沙哑:“那就交给我啊。”
      王泰不声不响地靠进他怀里。艾成去接他手中的杯盏,忽然摸到他手指冰凉,心头顿时一紧。再看粗糙的杯子底部还余留一层酒浆,里面竟然含着几缕微细的血丝。艾成揽紧了王泰:“你……你方才咳嗽……”王泰脸贴着他的胸膛,勉强支撑着道:“长兴,我怕是——”
      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只来得及用手捂住嘴。艾成眼看着血沫从他指缝间飞溅而出,沾染在自己胸前衣襟上。王泰艰难地呼吸着,挪开手挣扎说道:“你,要当心。”
      敌人临近了……
      随即他失去了知觉。

      王泰在寒冷的黑暗中下沉,纷乱的碎片在眼前一掠而过。这种感觉似乎相识。多久之前,他在自己的血泊里被无尽的黑暗笼罩……但那时他知道,黑暗的最深处,地狱的底端,有人在等他。
      ——但现在那个人并不在那一边!

      灵芝睡梦朦胧中听到院门外一声巨响。他匆忙起身,披衣开门,只见两扇院门歪斜大敞,干辅将军一手抱着裹在貂裘里的人,一手将长刀掷在地上:“求见曼拔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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