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村上呆猫

7、第 7 章

　　等到真正和王泰住在一起之后，艾成好几次认真地想，慷慨的天性究竟是不是一种美德。

　　"将军你觉得呢？"对于哲学性思考，王泰总是兴致勃勃的。

　　"我觉得不是。起码没有给我带来一点儿好处。"

　　"美德当然不能带来好处。哦，我是说，给拥有美德的人。"王泰笑眯眯地说。

　　"我现在体会到了。你一开始说好的身无长物呢？啊？"

　　艾成一手指向——不用明确的指向，只要随便一指即可。王泰所属的那间小屋，上下四方能搁东西之处，都堆满了各类书籍。绝大部分都是秃发文，大小不一的纸张、木简正反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更令人发指的是上面有字的石块砖瓦，他能捡来的都没放过。不上朝的时候，他就躺在这堆东西中间东翻西翻，或伏案抄抄写写，累了倒头就睡。艾成一边担心他的暖炉引发火灾，一边担心这堆象征着文化和混乱的玩意儿把他和（推门而入的）自己砸死。

　　"起初这些放在尚书台。后来，嗯，陛下知道我搬了家，命我统统带走。"

　　"你的同僚们估计受够了。"

　　"他们都不在意本地的文字，反而对汉学趋之若鹜，我拿走这些没人心疼。"王泰低头看着一根木简，"其实这些很有趣。"

　　"你这样学秃发话可不大对路啊，我说。"艾成忽然间来了兴致，"你得多跟当地人聊天，出门走走——"

　　"我是打算出门一趟，将军。一起去吧？"

　　"嗯？"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这么立竿见影，艾成倒是愣了愣，"啊，只要我不当值。你要去哪里？"

　　"出城。"

　　"不好办啊。这金禅国挺怪的，不是逢每月十五和凉国的大集，城门一般不开，只允许送水、丧事，或者有啥公事的队伍进出。"

　　"明天就是大集了，将军。出去逛逛吧。"

　　"嘿～行是行，不过咱手头就陛下小哥发的几袋子粮食，换不回什么来。"艾成看到王泰的表情，顿住了话头，"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我容易么我？你天天想着那些貌似很高深的东西，身边这些事你一点都不琢磨。"艾成顺手把一捆木简扎紧，靠墙放好。

　　"你跟不跟我去呀？"

　　"行是行，别乱买书。"艾成说得十分由衷，"这屋子再也堆不下了。"

　　"万一看到个美女呢？"

　　"啥？"

　　"将军你不知道？金禅国里的男人择配，往往通过大集来挑选凉国女子。"

　　"那跟买奴隶没什么两样。我听说，那些女子都是凉国官员带过来的，再由金禅国的僧官们审查，统一带入城里，在那个什么弘福寺，分给已经登记在册的小伙子。挺没劲的，是吧。"

　　"这么说要是不去弘福寺申请，就分不到妻子？"

　　"可不是嘛。"

　　"国师又垄断了媒人的职能啊。"

　　"我真希望他少管点。"艾成说，"我看这人挺邪门。"

　　"同感，将军。我想着明天去凉国的集市上去转转，可能会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王泰抱着臂肘，沉思片刻，缓缓地说。这番话本来应该更有说服力，可他那件老羊皮袄子松松地披着，头发乱糟糟的几近油腻，艾成看着他这副藏污纳垢还若无其事的模样，确实感到暗中崩溃。

　　"你多久没洗澡了？"

　　"……啊。反正痒了的话，就随便蹭蹭。"

　　"你是牛吗！……我找人烧水。"

　　"太麻烦了，将军。"

　　"麻烦的是我！"

　　"天太冷，我要是受了凉，再病倒了怎么办？药得去长生寺佛前去请，我们有香火钱吗？"说到不洗澡的理由，王泰忽然间像是有了金钱观念。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同样成功地击倒了艾成出门应该收拾一下的虚荣心。

　　"好歹篦一下头发。"他叹了口气。

　　王泰闻言倒是没有反对，转过身把发髻一散，坐在那儿不动了。艾成拖着脚，从自己屋子拿了篦子，一点点给这寄生虫通头发。他拧着眉头，表情相当痛悔，手上的动作却还轻柔。王泰片刻后开始活动僵硬的脖子。艾成说："别动！"又刷了几下，才放开手，把他发髻盘好扎紧，又把头顶梳梳平整，甩甩篦子，转身就走。

　　"将军。"王泰在他身后说，"你自己呢？"

　　"我不用你操心。"

　　"你在生什么气啊。"

　　"啊啊，我真是个爱照顾人的老好人。"

　　"你要这么说，我突然有点不想道谢了呢。"

　　"哈哈，用不着。反正美德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