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村上呆猫

9、第 9 章

　　艾成和王泰来到金禅寺要求谒见国主。沙弥们恭谨而客气地回答说，陛下正在坐禅，只能容后通报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王泰说。

　　“他要修行到什么时候？”艾成可是不大耐烦。

　　沙弥们面面相觑：“国主只要不上朝的时候，作息都相当随兴，有时候不吃不喝地在佛堂里坐一天……二位不然就改日上朝再……”

　　还不待艾成说话，王泰就笑道：“如此就看我们的造化了。烦请诸位择时通报便是。”

　　“喂喂——”艾成苦着脸，“你还真要在寺庙里发呆啊？”

　　“啊呀，将军，你怎么对佛法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正想在这金禅寺里转转呢。往日只是去过朝堂。”

　　“这是国寺，能让你随便走动吗？”

　　“看看外廊和大殿，没有关系吧，对不对？”王泰转身问执事沙弥。此时，“南方来的王内史”手无缚鸡之力和好抬杠的声名已经传播开来，对方把他当做“没多大危害但别跟他多说话”的存在。这个干辅将军呢，只是个杂号将军，手头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势力。沙弥沉吟了片刻。王泰看他犹豫，又道：“在下想瞻仰国主四方请来的神像，这番虔敬之心，还望体谅。”这下执事沙弥没别的好说，只得点点头。

　　“王内史，艾将军，这边请。”

　　“看不出来你这么虔诚啊。”金禅寺大殿里，艾成压低声音揶揄王泰。

　　“你看，将军，这一尊——这不就是天龙寺的神像吗？”王泰指着墙壁上的佛龛。

　　还真是。大殿墙壁上，描绘着莲花缠枝纹样的制式佛龛内，正是那尊菩萨像。头戴花冠，长发卷曲，面相尖刻。薄嘴唇泛出讥讽的微笑。艾成最初见到的时候，一点都不喜欢。这时他抬头望着菩萨，忽然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欢喜。

　　王泰在一旁说：“嗯……咱们北上的时节，我和这位菩萨一直同住在车厢里，什么时候看，这笑容都弥漫着堕落的愉快气息呀。”

　　艾成没说话。王泰转头看他。大殿里光线昏暗，神像前的海灯光影摇曳，将军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这灯影里，浮现出惘然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王泰望着他看了一会儿，艾成才喃喃地说：“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我还——还以为你死了。”

　　“啊。原来你不是去救我的吗？”

　　艾成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有点气急败坏。

　　“我拒绝回答这种得便宜卖乖的问题。”

　　“对不起，确实是呢。”王泰换了十足恭敬的态度，在菩萨像前合掌躬身行礼，“多谢菩萨保佑，我才能活到今天。”

　　“哈哈，算你识相。赶紧再许个愿吧。”

　　“许愿得有供奉啊，将军。”

　　“嘿……你还玩真的啊。”

　　王泰却胸有成竹地往自己袖子里摸去。艾成看他掏摸了半天，竟然摸出一朵巴掌大的向日葵花盘。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葵花籽儿。

　　“我说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换汉服！”

　　“不然怎么塞得进去啊。尝尝吗，将军？”

　　“又不是小孩子了——啊啊你还真嗑上了！不是供奉吗？”

　　“瓜子壳足够了。我相信菩萨的胸怀，是能包容‘上供人吃’这一条神学法则的。”

　　“你只是没地方扔吧……”

　　王泰和艾成在菩萨像前的坐垫上假模假式地正坐下来。王泰手里捧着花盘抠瓜子，艾成不时直接从他手上拈一粒。佛堂寂静，日长无事，远处遥遥传来的诵经声，和此处不时响起的轻微又干脆的“咔”“咔”相映成趣。

　　“……方才说的许愿，……”也许是觉得供奉够了，王泰没头没尾地说。

　　“唔。”

　　“我现在也没想出来。”

　　艾成无力地低下了头。

　　“——如果勉强要说的话——”

　　“什么啊？”

　　“如果，有永远不会结束的东西，那该有多好啊。”

　　“——有吗？”

　　“不知道啊，将军。反正……瓜子是吃完了。”王泰站起身来，把花盘恭恭敬敬地放在菩萨像前，再度合十为礼。艾成听到远处有人匆匆走来，便也随之起身。执事沙弥前来通报，国主可以见他们了。有道是佛法广大，慈悲为怀，那沙弥虽然看到了佛前的供奉，却只字未提。艾成招呼了王泰一声，两个人并肩而去。身后遥遥的诵经声还在继续，金禅寺的苦修当真了得。

　　在忽远忽近有节奏的吟唱之中，忽然间有个声音，低低地笑道：“永远不会结束的东西吗？当年你可是对它腻味透顶啊。”

　　艾成和王泰听得真切，两人一起回头。身后没有任何人。执事沙弥在前方，催促他们快些走。

　　“等等，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艾成问。

　　“听到了。”执事沙弥回答。

　　“是吧？”

　　“国主说，您二位要是再磨蹭，——就宰了你们。”

　　“佛法真个是慈悲为怀啊。”王泰神色宁定下来，笑道。艾成还有些疑惑，然而也没别的办法了。

　　国主坐禅的地方向来是庄严神圣的。神圣不神圣，在红尘俗人的眼光看来，就是很难走到的地方。一言以蔽之，其实——

　　“台阶太多了！”艾成说。

　　王泰说不出来话。艾成开始拉着他，后来改成扶着他，再后来……“喂，用不用我背你走啊！”

　　“眼看，就，快到了。”王泰指着头顶上方的圆形殿宇。殿堂呈一枚金色的果实形状，墙壁上一环环雕塑着金刚力士，宝象雄狮，药叉天女。看上去品味相当海纳百川，而且采光恐怕也非常成问题。

　　“陛下小哥就在这黑洞洞的地方坐禅？”艾成抓抓头，“能琢磨出什么来。”

　　“心性自然发光。”引路的执法沙弥冷冷地说。

　　他们已经到了门口，王泰靠在墙上努力调匀呼吸，沙弥施礼传达之后便退到一边，艾成就自顾自地向门里看。然后他还真看见了一点忽明忽暗的红火在闪动。在对国主的心性洞明、智炬通神表示钦佩之前，将军那讲求实际的鼻子已经向他揭示了真相。

　　“好啊！偷着抽烟，算什么坐禅！”

　　王泰闻言几乎笑出声来，扶着墙和艾成一起探头看：“啊，何止心性闪烁，还有宝云围绕呢。”

　　“你们俩给我滚进来！”国主天音怒斥道。声音在大殿中嗡嗡回响，气势益发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