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18、第 18 章

　　那魅影的身上尽是怨灵之气，所以从不在白天露面，今日失手被傅红雪所擒，已没有了昨夜里摄人的杀气，而是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种只能活在黑暗中的邪物，阳光对他而言是最致命的。
　　“这是哪里来的怪物？！”这阴森鬼祟的怪物让众人都吓了一跳，他的面孔被及地的白发盖住，那白发后只有幽幽泛绿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而他身上所带的妖气至邪至阴，仿佛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灵一般。
　　向应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叶开这招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原本他以为自己已是占尽先机，哪防备到叶开还会有这一手。此时此刻若不是他定力过人，恐怕早已大惊失色，能勉强镇定地站在这里已是极限。
　　“这怪物，恐怕就要从向大侠说起了。”
　　“叶少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怪物与我何干？”向应天自己已是心如火焚一般，只恨自己昨夜没一掌杀了叶开。那魅影是向应天多年的心血，他得公子羽指点，日日习练魔功，起初的时候功力果然大有长进，然而最近几年却始终停滞不前，再难有什么长进。公子羽便告诉他，可以血喂养魅影，令他练成个大门派的武功后，吸取他身上的功力，魔功定能一日千里。
　　向应天对公子羽的话深信不疑，这几年日日以血喂养，视那魅影如掌中之宝。如今叶开与傅红雪将他捉到世人面前，逼得他已是无路可退了。
　　“这怪物与向大侠有无关系可不是我说了算。”
　　叶开说着已示意傅红雪将魅影放开。日光低下的魅影一直在低声哀号，似是很不舒服，众人都被他身上的邪气吓得连连退后，那魅影像无头苍蝇一般在人群里乱闯乱撞，人群有胆子稍微小一些的，看到那魅影过来，吓得连番舞刀，那魅影虽力竭，但尚有自保的力气。一旦发狠却也不是一般人挡得住的。只听到那人手中兵器当地一声折成两段，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手臂已被魅影所伤，而伤口的形状竟是与骆少宾无异！
　　“难道昨夜就是他！”
　　骆少宾刚喊完，那魅影已冲出了人群，癫狂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觉心悸。最后那怪物停在了向应天的面前，
　　向应天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魅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凑到向应天的脚下，就像是认了主一样。周围人见此情景也不禁议论起来。
　　“这怪物，似乎认得向大侠。”
　　叶开抱着臂站在一遍戏谑地看着向应天。这一次他倒要看看向应天如何替自己脱罪。
　　“叶开，你休要血口喷人！”
　　那魅影缠着向应天的一条腿，似是害怕，又似是对他十分信赖。兴许这怪物还以为向应天能够保护他。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向应□□那魅影看了一眼后，突然抬起一掌，
　　叶开大叫一声，“不好！”
　　他话音还未落，只见向应天已一掌拍向了魅影。他这一掌用了十成功力，而那魅影既无防备，也真是功体最弱的时候，这一掌正中魅影的天灵，霎时间魅影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到裂痕，被收在他身体里的怨灵趁机破体而出，在日光下幻化出鬼魅的影子。众人看到这惊恐的一幕，不由都纷纷出手抵挡，那些怨灵本身已无什么力量，撞上这些武林人士的神兵利器后全做烟散。而那魅影失了怨灵之气，倒在地上，顷刻间幻化成一堆白骨。
　　“向应天你！”
　　“你以为这样便能陷害老夫？”
　　向应天一掌之后忙将手藏在袖中。他表面上大义凛然，心里却已恨透了叶开与傅红雪。要不是他们两人，他怎舍得毁了魅影？魅影一毁，他的魔功也再无出头之日！
　　“这怪物是傅红雪捉来的，谁晓得你们两个在玩什么花样！老夫俯仰无愧于天地，今日你们以此物陷害老夫，老夫便亲手杀了他以证清白，
　　“恐怕是杀人灭口吧。
　　向应天到底还是下了手。叶开与傅红雪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们这么做原本就是要逼向应天出手，这怪物是他一手养大，也该他亲手了断。今日无论这些武林人士信或不信，至少能杀了这害人的妖物。
　　“向大侠的为人难道诸位还不了解么，我们岂能因为叶开一句话就怀疑向大侠？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话，若在以前定是一呼百应，然而今日，
　　今日却再无人应和他。
　　向应天惶然地看着众人，他这才反应过来，叶开这是连环计。
　　魅影不过是个鱼饵，逼他不得不出手，然而他一出手，便等于坐实了自己心虚的事。无论他出不出手，在武林众人的心目中，他的威信必定一落千丈。
　　好狠的叶开！好厉害的叶开！

　　侠客山庄的这一场风波很快就传遍了江湖。一时间群雄并集的侠客山庄人去楼空，虽然魅影一事仍是悬案，但已没有什么人愿意继续留在那里。
　　街角的地方，说书人，小贩，还有南来北往的旅人似乎都对这一段故事颇感兴趣。向应天原本侠名在外，谁听了都要竖起拇指赞一句好，可现在，他的声名一落千丈，替他惋惜的人并不多，看他笑话的却绝不少。
　　世人往往如此，庸庸碌碌一辈子，随波逐流，到死的那一日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究竟求个什么。
　　南宫翔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像他这样的人本该坐在最好的酒楼里，喝最美的酒，可是现在他却一个人坐在这破落的酒寮里，一碗一碗地灌醉自己。
　　自他出生以来便几乎没有碰上过不顺心的事。他是家中长子，自小便是众星拱月般被人捧着宠着。周围的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说他日后必成大器。所以他高傲，自负，目空一切，以为同辈人中已无人可与他相提并论。
　　然而有一个人的出现让南宫翔头一次感到什么叫自惭形秽。明月楼前，他第一次败在叶开手上，那人迎风展袖，将他引以为豪的白羽一一打落，今日侠客山庄内，叶开算无一漏，将向应天步步逼入死局，手段之高，简直让周围一众人唏嘘惊叹。
　　而他，孔雀山庄的少主，却和别的蠢货一般，空长一双眼睛却看不出一丝破绽，空长一对耳朵却听不出半点不妥。今日如果不是叶开，他们还要被向应天蒙蔽多久？
　　那时他竟还自告奋勇带人去捉傅红雪，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想到那时叶开看他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竟没有半点不同。在叶开眼里，就根本没有南宫翔这个人。
　　他和芸芸众生一样，愚蠢，庸碌，无所作为。
　　这是南宫翔绝不能容忍的。
　　为什么叶开看傅红雪的目光就是那么的不同，就好像天底下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并肩站着的时候，居然是那样的般配。
　　他不服，他不甘心，他竟还比不上一个妖？
　　“小二！给我酒！”
　　南宫翔啪地一声把桌上的酒坛尽数挥到地上，酒坛碎了一地，他却还在吼着要酒。那店小二见他醉的厉害，身上又挂着武器，战战兢兢地多少有些怕他。
　　“这位爷，您喝了一整日了，我们这也快打烊了，您看……”
　　小眼睛的酒寮老板冲着他不停地眨眼，这酒鬼看上去难缠得很，还是早点送出去的好。小伙计在南宫翔耳边喊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再要继续时，南宫翔突然从座上站起来，揪住他的衣服，猛地一拳砸过去，
　　这一拳使的是蛮力，却也把那不会武功的小伙计砸得鼻血直流。小伙计倒在地上，捂着鼻子哇哇直叫，南宫翔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心里仍不解气，走上前一步还想再给他一拳，不想脚下一软，整个人一头栽到地上。
　　“公子，你没事吧。”
　　他醉得神智有些不清，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他，他抬头想看清那人的面孔，却始终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尽管只是一个轮廓却也足够勾勒出对方的美，
　　就如同天边的月，纵然美，却难以亲近。
　　“你是谁……”
　　那人伸出手，把南宫翔从地上扶起来。她的身上似有冷香，幽幽淡淡的，绝不似寻常女子所用的水粉那般浓香庸俗。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那女子轻轻笑了一声，挽住南宫翔的手慢慢松开。那原本醉得连路都走不了的人竟像是被人够了魂一样，一步一步跟着她走出了酒寮。
　　他已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晓得跟着那倩丽飘渺的白影。那白影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裙裳飘摇，风姿旖旎。他到今日才知晓昔日魏晋才子笔下凌波微步，顾盼生情的洛神原是真的存在的。
　　“你要去那里？”
　　南宫翔往前追了一步，却见那女子走到街角时，回首冲他嫣然一笑，南宫翔疾步追过去，到了那街角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到那女子的踪迹。
　　那女子像是比幻觉还不真实的一场梦。街上灯火已熄，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上偶尔传来两声车轱辘碾过的声音。南宫翔酒劲上了头，站都有些站不稳，扶着墙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还想再去寻那女子，却猛然间听到那幽深的巷子里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看来经魅影一事，侠客山庄纵然不倒，也再难有昔日的辉煌了。”
　　南宫翔听到那人说话，只觉得像是一碰凉水泼下来，人立时就清醒了。这偷听之事本是他不屑于做的小人之举，可是……
　　“此计实在是妙，不但替我解了围，还让向应天做了我的替罪羊，”
　　“向应天千算万算也绝算不到魅影这招，只是这事切不可声张，待我们除了向应天和南宫博之后，无论你想找谁报仇，都无人可再阻止你了。”
　　那人说完，巷尾的两个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南宫翔只觉得手足冰凉，整个人如同立在寒风中一般。
　　那笑着走来的人，还是白天他所见的那个叶开，可是他的笑声为何如此让人作呕？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他白天所见的那个如玉君子，其实只是个假象？那个胸中有沟壑，腹内藏锦绣的叶开，原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向应天遭逢此事，恐怕已乱了阵脚，此刻最宜杀他。”
　　一个杀字，说得决绝，说得狠毒，说得南宫翔整个人悚立起来，原来一切都错了，错了！
　　“谁在那里！”
　　南宫翔听闻此声，额上冷汗俱下。凉风吹过，酒气全都散去。他现在绝不能死，若他死了，就再没有人知道叶开的真面目！
　　南宫翔想到这里，一个翻身上了高墙，身后脚步声更急，似是就要追上他。南宫翔慌乱之间将身上的白羽尽数飞出。以一敌二他绝无胜算，但只要能摆脱他们，他就可以去侠客山庄报信！
　　南宫翔心底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忽然觉得胸中的闷气突然间烟消云散了。想起方才所听到的一切，他忽然很想大笑。
　　好一个叶开！
　　好一个叶开！
　　原来并非是我不如你，而是你伪装的太好！
　　那高墙上，南宫翔的身影轻盈如燕，在漫天白羽的掩护下转眼便不见踪影。高墙的阴影处走出两个人，
　　一男一女，皆是天下无双的人物。
　　“公子妙计，那南宫翔生性莽撞愚钝，听了我与公子一番对话，定是以为魅影之事是叶开嫁祸给向应天。”
　　“是向应天这蠢货坏我好事。”
　　高墙下，清冷高华的公子羽黏着一片白羽，举头看向天边明月，“我的手下，竟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叶开，甚至连你都逊他三分。”
　　“公子说的是，”妙风使始终淡淡含笑，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可惜这人是傅红雪成魔路上的阻碍，”公子羽叹了口气，将手中白羽轻轻弹去，“让冷月流星好生准备，叶开此人必死，”
　　“是，”
　　“你再将此物交给向应天，”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妙风使，“告诉他，此物可令魅影死而复生。”
　　“公子难道还要帮他？”
　　妙风使不解地看着公子羽，公子却笑道，“我自有打算，你只管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