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30、第 30 章

　　凤凰集上有一家不大的酒肆，老板是个北方人，不喜欢南方温醇的小酒，他的酒肆里都是一口闷下去酒劲冲头的烈酒。临江府偏居江南，长在温山软水里的人都喝不惯这种带着冲劲的酒，小醉尚可，酩酊大醉便没有这个必要了。是以这家酒肆的声音一直是清清淡淡，偶有几人路过这里会停下来要上一壶，老板倒也不是很在意生意的好坏，每天到了时辰便关门打烊，日日如是。
　　寻常百姓的生活，生老病死几十年里也不会生出太多太大的波折，真正跑来买醉的伤心人其实并不多见。
　　“这雨下了好些时候，也该停了吧。”
　　这场雨已下了不少时辰，路上的摊贩都已经收的所剩无几，酒肆外的雨檐下头躲着几个路过忘了带雨具的路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等这天入了梅，还有的下呢，”正说笑的两个人忽然注意到了酒肆外的墙角下有个人影子在微微攒动，这么大一场雨，恐怕早就淋得一身湿了，怎么也不进来躲躲，
　　“他在那坐了好久了，你看那一地的酒坛子，”
　　小二正巧端着酒出来，把准备过去拉人进来躲雨的两个人拦了下来，“别管他，我刚刚叫他进来，还让他揍了一拳，”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额上的青紫，愤愤道，“只怕是个酒疯子。”
　　“是个疯子啊，”
　　那两人闻言，不禁也不屑地笑了笑，回头坐下来，仍是喝他们的酒，避他们的雨。
　　他确实已经坐在那里喝了很多很多的救，一坛一坛地灌下去，灌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一样，原来一醉解千愁这话也是骗人的，
　　他醉不了，脑子里，心里想的还都是叶开，
　　叶开，叶开……
　　那个骗他最多，伤他最深的人。
　　百年前的他，是不是也这样万念俱灰过。
　　傅红雪又抱起一坛酒，猛地灌下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自己能够醉死酒中，然而偏偏他喝得越多，不该想起的事也越多，
　　叶开对他的好，叶开许他的承诺，叶开在梦呓时反反复复浑浑噩噩念叨着的对不起，还有叶开被他砍伤时，那犹如天崩地裂一样绝望的眼睛，
　　你不是恨他吗？你不是恨他毁了你的人生，让你一生活在谎言里吗？
　　你那么恨他，刚才那一刀怎么不取他性命呢？
　　“啪——！”
　　酒坛被摔得粉碎，傅红雪仰面靠在斑驳泥泞的墙壁上，头顶是灰蒙蒙的天，这场雨像是永远没有停的时候。傅红雪抬起已经微微有些发颤的手，刚刚这只手砍伤了叶开，却完全没有报复的快感，
　　他看到叶开眉眼中透露出的痛楚，自己也感同身受，仿佛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身上的。
　　真是天意弄人，前一刻他还幻想着和叶开相守一生一世，然而现在，
　　现在他却一个人坐在这里，生不如死。
　　或许不知道真相会更好一点。
　　傅红雪用手覆住自己已经模糊的视线。真是可笑，他竟然宁愿活在一个虚妄却美丽的谎言里，也不愿面对真相的残酷。
　　他爱叶开，已爱到这种地步了么？
　　滂沱大雨落在傅红雪的身上，脸上，他茫然无知地靠在墙边，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防备和抵抗。他的刀横在一边，雨水漫过刀身，那已不再是一柄杀人的凶器，它黯淡得一点光彩也没有了。
　　“傅红雪，你果真在此！”
　　从雨声里传来的那一声怒喝并未能引起傅红雪太多的注意。他虽然已失魂落魄，但孔雀山庄的人悄悄围上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察得到的。
　　他们想做什么？杀他？
　　雨帘下，南宫翔撑着一柄伞，傲然地站在那里。他看向傅红雪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妒恨。他不明白，他这样一个妖，怎么就能让叶开那么死心塌地？
　　而傅红雪在看清楚了对面的人是南宫翔的同时，那埋在心里已久的怒火也似是喷涌而出。他还记得那一天叶开被救出来时的样子，如果那一次他再去晚一点或者没有遇上南宫翎，叶开会怎样他根本不敢去想。
　　傅红雪握着刀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南宫翔明显看出他的眼神与方才不同。刚刚还醉成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傅红雪，在看到他之后，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凛冽的杀意，这让南宫翔都不觉有些心惊，
　　他也算是见过一些阵仗的人，怎么在傅红雪的面前却感觉自己像是个待宰的羔羊，
　　“杀了他！”
　　当着众人的面，南宫翔心里就算胆怯也要硬着头皮上。再过段时日，他就是孔雀山庄的庄主，武林正道要唯他马首是瞻，他岂能败给一个妖物？
　　然而看到傅红雪的眼睛，南宫翔还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傅红雪似乎只盯着他一人，根本不在乎身边有多少人围着他
　　那些人手中的利器明晃晃地指着傅红雪，可是谁都不敢第一个冲上前去。南宫翔虽然站在人群外，可是他只和傅红雪对了一眼便冷汗俱下，他甚至觉得手中的白羽都要握不稳了，
　　他们这里有数十个武林好手，难道还怕一个傅红雪不成？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他，替向大侠报仇！”
　　替向应天报仇不过是个幌子，杀了傅红雪扬名天下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在那一瞬间，无数的刀光剑影投向傅红雪，他只有一把刀，一个人，他如何挡得住这么多高手？
　　傅红雪没有挡，他甚至没有避开的意思。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南宫翔的身上。他要杀他，他必杀他！
　　刀剑撕裂了血肉，喷洒而出的血雾模糊了众人的视线，他们看到血雨中，那黑色的影子全力冲向南宫翔，似乎那一身的刀伤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南宫翔的脸已经是惨白一片，他看到眼前的傅红雪腥红的一双眼睛，犹如发狂的狼，要将他生生撕裂成碎片，
　　灭顶的恐惧让南宫翔连逃的力气也失去了，他胡乱地把手中的白羽丢出去，以为可以挡住傅红雪，
　　傅红雪的面颊上已沾满了血迹，他的身上挂着无数的伤痕，他的刀锋亦满是鲜血。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的刀，如何出的刀，他们明明感觉到自己的武器砍进了傅红雪的血肉，重创了他，可是就在他们以为占尽上风的时候，同伴里却有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余下的人，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沾着傅红雪的血，他们看到那凄厉如恶鬼修罗一般的男人在风中追逐着落荒而逃的南宫翔，
　　他的身形渐渐幻成狼兽，狂风里，黑色的狼兽身上，如火焰一般的纹印燃烧起来，他凄厉的吼叫声震得所有人心神俱颤，
　　南宫翔，似是在劫难逃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狼兽与南宫翔究竟有着什么恩怨，但不管怎样，即便他今日杀了南宫翔，也难活着走出这里。
　　傅红雪追去的地方留下一径的血路，南宫翔的惨叫声骤然传来，
　　难道，傅红雪真的杀了南宫翔？
　　其余人追着傅红雪留下的血渍赶到这里，只见那南宫翔已吓得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覆着诡异面具的男子，已无力幻回人形的傅红雪受他致命一击，颤着身子歪倒在一边，
　　他的身下已是一片血海，有的伤深可见骨，有的伤几乎刺穿了内脏，而最重的伤，却是那面具男子留在傅红雪胸口上的那一掌，
　　几乎可以致命。
　　“杀了他，快，快杀了他！”
　　南宫翔惊魂未定，哑着嗓子厉声大叫，那面具男子只是低头看着傅红雪，叹气一般摇了摇头，
　　“我为你费了诸多力气，如今你死得这么容易。”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刚往前一步，只见地上的傅红雪突然蹿起身来。他这一蹿委实吓人，连那面具男子都没有料到。傅红雪仰天嘶吼一声，朝着那面具男子重重扑过去，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黑色的妖气亦从傅红雪的身体中散发出来，众人不禁大惊，待要上前，又听傅红雪一声长吼，放开了那面具男子，飞身跃至半空，
　　南宫翔眼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消失，又怒又气，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傅红雪消失的方向把自己身上的白羽放出，然而那夜色与大雨交织着的地方哪还有傅红雪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