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31、第 31 章

　　屋外又是一声惊雷，叶开捧着碗筷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茫然地向窗外看了一眼，雨仍在下，一点渐小的迹象也没有，
　　屋子里点着一盏小灯，桌上摆着叶开刚刚做好的饭菜，两双碗筷，两只酒杯，都是今日刚刚买回来的，
　　叶开忙完手里的事，像掉了魂一样在桌边坐下来，
　　耳边还在回荡傅红雪离开时说的那些话，
　　不要让我看到你，
　　不要让我更恨你。
　　叶开低下头，翻过手掌，伤口他还没来得及包扎，但是现在居然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他刚才一边流着血，一边做着菜，竟一点也没感到疼，
　　他知道，在疼的不是这里，而是心里。
　　兜兜转转几百年，
　　他还是恨他，
　　一个恨字，说得咬牙切齿，似是要啖肉饮血一般。
　　叶开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到今日终于知道恐惧是个什么滋味。傅红雪的样子让他觉得恐惧，他恐惧自己终于还是要失去一切。到手的幸福，不过是一个幻觉，
　　他们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傅红雪亲口对他说，要去打一张大一些的床，
　　他说，要把那河边草屋改成厨房。
　　他出门的时候，傅红雪就站在这竹屋前头看着他，笑的很温和，
　　为什么短短的半日，一切都变了？
　　这是命吗？是劫吗？
　　天外又是一声响雷，刺目的闪电在夜空中划过，叶开受惊一般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
　　傅红雪会去哪里？
　　他走了有多久了？
　　他会不会，永远不回来？
　　叶开想到这个，整张脸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桌上的烛火在风里剧烈摇晃了一下，叶开的衣袖拂过桌面，身前的碗筷掉在地上，
　　啪地一声，碗碎了一地，叶开已无暇顾它，径直闯出门去，
　　他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刚刚止了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没命一样沿着山路往山下奔去，
　　不管怎样，先找到傅红雪，
　　下了几个时辰的大雨，山路已是泥泞不堪，石阶上青苔湿滑，叶开一路踉跄着奔下山，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快到山下的时候，叶开看到山脚有无数的火光闪动，
　　像是有大队的人马在搜山。
　　叶开的心猛地一跳，
　　“你们快点找，那妖畜受了重伤，定然是跑不远的。”
　　这声音，是南宫翔……他们在找什么人？
　　“傅红雪那妖畜，我定要杀他！”
　　他们要找，傅红雪？
　　傅红雪那三个字钻入叶开耳中的时候，仿佛天边的响雷也没有这三个字来的惊心动魄。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叶开只觉得自己手足冰冷，人像是冻在了数九寒冬里，一下子就没了知觉，
　　他们说，傅红雪受了重伤？
　　原本已经被挖空了的心突然被刺中了一样剧烈地跳动起来。叶开把自己小心藏在树影间，避开那些人手中的火光。
　　他一定要在南宫翔之前找到傅红雪！
　　这山虽大，可是能藏人的地方绝不多，而且对方人多势众，傅红雪又受了伤。
　　他伤得很重？到底是有多重？南宫翔竟敢伤他？！
　　一想起傅红雪拖着重伤的身体一个人躲避孔雀山庄的追杀，叶开心里的酸楚便难以言喻。他宁可落到南宫翔的手里，也不肯回竹屋求救吗？
　　他兴许是真的不愿再见到自己了。
　　叶开摇了摇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不要去在意傅红雪之前对他的态度。现在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救傅红雪的性命要紧，
　　山这么大，可是对山里的地形叶开却已经了然于心。况且他与傅红雪在一起这么久，对他的气息非常熟悉，只要是他去过的地方，一定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哪怕只是很微薄的一丝妖气，只要被叶开身上的铜铃捕捉到，就一定可以很快找到傅红雪，
　　山脚下的灯火已经慢慢向山腰攀来，看来这一次南宫翔是铁了心要除掉傅红雪！叶开咬了咬牙，躬身藏在树丛里观察山下的一举一动。
　　这件事想必是瞒着南宫博的，南宫博与他师傅是多年好友，既然答应不再找他们二人的麻烦，定然不会失言，而这南宫翔的恨意和执着似乎也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叶开想到他在地牢里说的话，做的事，心头一寒，这个小人将来若是真的做了孔雀山庄庄主，只怕他和傅红雪再无安宁之日！
　　而就在这时，叶开腰畔的铜铃忽而轻轻动了一下。叶开闻声大喜，这里妖气虽然很淡，但铜铃还是感应到了，傅红雪定然就藏身在这附近某处，
　　叶开稳下心神，向这四周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那树影深处藏着一个不显眼的洞穴，这周围若还有地方能藏身，定然就是那里!
　　叶开思及此处，不由大喜。他把铜铃重新挂回到腰上，用手按住，唯恐它遇上妖气铃声大作会引来山下的人。但那铜铃越靠近洞穴口，便在叶开手中颤动得越为厉害，
　　果然是这里没错。
　　叶开急忙上前，拨开洞口的枝杈，俯下身探进洞去。那洞里幽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但叶开能嗅到一股呛人的血腥味，
　　他心中大骇，血腥味如此浓烈，果然是受了重伤！
　　“傅红雪……”
　　叶开不敢点燃火折，只得一手扶着洞壁，一边慢慢向里移步。再往深处，不止是血腥味，连妖气都重了许多。叶开听师傅说，许多妖兽在重伤之际会无法维持人形而现出本相，那时他的妖气会特别重，难道傅红雪已伤重到连人形都无法维系？
　　他想到这个，心中更急，恨不能一步回到傅红雪的身边。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那洞穴深处传来了低低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叶开听到那声音再也顾不得其他许多，摸着黑就向那深处跑去，
　　“傅红雪，傅……”
　　他刚往前跑了两步，忽而看到那原本无光的地方，猝然间冒出两团幽火一般的光，叶开认得那时傅红雪的妖瞳，只见那妖瞳转也不转地盯了叶开片刻，突然间，
　　那深处一阵狂风袭来，叶开只及轻轻啊了一声便觉得整个人被重重扑倒在地上，那尖锐的利爪扣着他的手腕，狼兽的鼻息在他耳畔萦回，叶开知道那是傅红雪便不再反抗，岂料，就在他放松警惕的刹那，狼兽猛然抬起爪子，
　　“啊——！”
　　叶开再也没有想到，狼兽的这一爪，深深地插进他的肩头，刹那的剧痛让叶开眼前顿时空白了一片，他刚一叫出口就慌忙咬住嘴唇，硬生生把自己的声音压在喉间，不敢再多发出一点声音，
　　南宫翔……南宫翔在外面……
　　叶开视线模糊地望着阴森森的石壁，狼兽的尖爪钉在他的血肉之中，他不敢叫，甚至不敢大口喘息，他的指端因为疼痛而泛白，为了维持清醒的意志，他只能死死抓住身下的一块碎石，碎石的棱角扎进受伤的手心……
　　“傅红雪……是,是我啊……”
　　叶开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想去碰一碰一身是伤的狼兽.傅红雪连他是谁都已认不出来了，想必是已经彻底失去了人的意志。
　　伤到这种地步，已无法靠自己的妖力治愈伤口了，他需要血，需要很多的血才能伤愈。
　　叶开闭上眼睛，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傅红雪幻做狼兽，也是在这样一个山洞里。他从噩梦中醒来，看到那巨大的狼兽把他环在怀里，保护他，替他取暖，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傅红雪就已经对他卸下心防了。
　　是他，一直没有说出真话。
　　“呃……”
　　疼至麻木的肩膀处已被妖兽的爪子撕裂得血肉模糊，狼兽的眼睛却闪出了异样的光。叶开张开手臂，抱住那已经伤痕累累，彻底被兽性左右的傅红雪，他想，就算在这里流干了血，要一定要救他，
　　剧痛第二次袭来的时候，是傅红雪白森森的牙咬开了他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肩膀。叶开的神智也已经有些游离，无论是谁，忽然间失了这么多血，都不可能还保持清醒，
　　血流得很快，即便抱紧傅红雪也还是觉得很冷，
　　冷得太快了，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死，原本是个多遥远的词。
　　他还以为他和傅红雪，还有很多很多年的时光可以活，他们要活很久很久，要一起看早春的桃花，看初夏的荼蘼，看晚秋的菊，还有深冬的红梅，
　　他们原本还有很多很多……
　　“你变成这样，也是我的错，只要你能觉得好受些，我……”
　　那锋利的牙几乎要将他肩膀上整块的肉硬生生给扯下来，他甚至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他还需要很多的血才能恢复。
　　叶开伸出自己的一条胳膊，好不容易聚集了一些力气，用自己的牙，咬开手腕上的血脉，他知道那里的血流的很快，而且很多，
　　狼兽嗅到了新的血味，松开那一侧皮开肉绽的肩膀，凑到叶开的手腕边，
　　叶开看到它伸出舌，轻轻添了一下，忽而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
　　傅红雪，
　　别死……
　　他想抬起手，最后再抚一抚他的眼睛，可是他已经没有那些力气了。
　　被一个妖兽这样咬过，妖毒恐怕已经散入四肢百骸，自己恐怕过不了多久，也会妖化吧。
　　也好，他原本就是一只妖。
　　叶开的手在黑暗中慢慢垂下来，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听到耳边想起了谁的呜咽声，很苍凉，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