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色入青山（天涯明月刀）》狐悦

32、第 32 章

　　傅红雪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大半个人已经浸淫在水里，林中山月已圆，一片静好。快入夏了，沁凉的溪水只会令他高热的身体冷却下来，但却不能缓解他身上的剧痛。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到这河边的。他只能依稀想起自己在凤凰集受到围攻，重伤逃进山里，似乎是躲进了一个洞穴，
　　然后……
　　然后醒来时便在河边了。记忆似乎是被什么剪短了，中间一大片的空白，
　　傅红雪四肢无力地任由河水漫过他的身体，四肢百骸犹如凌迟一般的痛，但他能感觉到伤口已经在自行愈合。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成妖之后，可以承受许多普通人无法承受的苦痛，他的□□不像一般人那么柔弱，不堪一折，就算再重的伤，只要存着一口气也能活下来，
　　可是心呢，
　　是不是也比寻常人要坚韧许多？
　　是不是受了伤以后，也会很快痊愈？
　　如果可以，成为一个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傅红雪挪动着身体，在溪水里翻了一个身。这时间他应该还能闻到山间的花香。这个时节芳菲尽歇，只有荼蘼花寂寞开放。可是傅红雪却只闻到了血腥味。
　　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傅红雪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
　　那血，是谁的？
　　傅红雪仰面躺在溪水中，头枕着光滑的山石，他已没有力气再动，甚至没有力气再想。可是他却不能忽视染透他胸口的那一片血色。那不是他自己的血，
　　妖兽的血和人类的血有着不同的气味。有时候，人类的血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尤其重伤濒死的时候。
　　他受伤时，难道攻击了谁？
　　傅红雪慢慢合上眼，他太累了。被南宫家追杀得精疲力竭，被那些符咒捆缚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痛，他不愿再想下去，但他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一个人因为他的妖化而濒于死亡。
　　无论是谁，流了这么多血，恐怕都活不久，况且，他的妖毒也许已经散到了那个人的四肢百骸，用不了多久，那人不是断气，便是和他一样妖化。
　　林中晚风徐来，荼蘼花的香味让倦意将他渐渐掩埋。就在傅红雪意识渐失的刹那，他耳边像是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傅红雪！！
　　“谁？！”
　　溪水中的傅红雪猛然坐起身来。周围确实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人，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人。然而傅红雪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低下头，胸前的那一团血色仿佛变得更加刺眼，
　　你变成这样，也是我的错，只要你能觉得好受些，我……
　　耳中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傅红雪从冷水中站起身来，他伸出自己的手，因为幻化出原型而尚未复原的手还维持着兽爪的形态，那锋利的爪尖，撕裂的是谁的血肉？
　　一些事情像是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冲破了他记忆里的那一片空白。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傅红雪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都凝在了一处，手足冰冷得是坠入了寒冬腊月的冰窟。
　　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突然出现叶开那张惨白的面容，
　　那些零碎的，模糊的画面里，叶开了无声息地躺在他的身下，像是死去了一般安静。
　　难道那时候，在山洞里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
　　傅红雪湿漉漉地从溪水中爬上来，神色狼狈而绝望，他爬上岸的时候，双脚都已经软了，几乎无法站稳，
　　不，不会是叶开的。以他的功夫，完全避得开自己的攻击。况且那时候自己还受了重伤，如果是叶开，一定可以安然脱身的。
　　对，不会是叶开。
　　傅红雪站在月下不住地喘息，人因为恐惧而变得异常单薄。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他扶着树往前走了两步，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安慰自己，不要担心，不是叶开，一定不会是叶开。
　　他不敢想，如果那些温热的，救命的血，真的是叶开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么他现在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要回那个山洞去，他一定要找到那个被他咬过的人，那个人一定不能是叶开，随便是谁都好，千万不要是叶开！
　　狼兽的悲鸣声穿透了阴雨天厚重的云层，山林里群鸟百兽皆惊，
　　暗淡的山月照在他泛着水光的乌亮皮毛上，后背交错着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傅红雪能听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甚至让他觉得身上的伤口被风割得生疼。林中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似乎都已经虚化，
　　傅红雪找到那个山洞时，里面早已没有了活人的气息，但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脚步不稳地走进去，循着血的气味一路找过去，
　　这一路其实很短，但傅红雪却走得步步惊心。
　　他走到深处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可怕景象，没有看到躺在那里垂死的叶开，傅红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又活过来一样，
　　原来他那么在乎叶开，
　　那么怕叶开出事，
　　说恨什么的，根本是自欺欺人吧。
　　傅红雪自己其实也伤得很重，不要命地跑了这么一大段路，要不是靠意志撑着，恐怕早就已经倒下去了。
　　而现在，他真的是要倒下去了。他身上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无力的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叶开无事就好，
　　他无事就好……
　　傅红雪脚下一滑，人就要倒下去，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脚边响起了什么声音。那声音他很熟悉，熟悉得让傅红雪如遭雷击一般，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双手在黑暗中不断地摸索，终于摸到了那个发出轻微声响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小的铜铃，
　　借着洞外微弱的一点白光，能看到那铜铃上斑驳的血渍，
　　那是，叶开的铜铃，他总是贴身带着的那一只，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过这里，还是……
　　铜铃在傅红雪的手中不住地作响，不是风，而是他的手颤得太厉害。从未有过的恐惧像是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叶开，叶开……
　　傅红雪握着那只铜铃，靠着洞壁无力地倒下去，水渍晕开了铜铃上已经凝结的血，傅红雪握着它，贴在胸口的地方，仿佛要把它揉进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