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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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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醒来,恍若梦中。
洗漱用好早膳后,沈汀兰已款款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绣绿叶白兰银蝶的鹅黄底衫裙,特别是那兰花中间点点娇黄,点缀如晨星般美丽。
她看我盯着她,悄然一笑道,“罗姑娘,这是给你备下的衣裳,原是我刚开春做的新衣,还没穿过,可莫要嫌弃。”她身后的丫头立即会意地把衣裳送了过来。
“怎会?罗绮感谢不尽呢。”我喜不自胜地捧着衣裳去里间换,刚那个给我送衣裳的丫头立即跟了进来帮我。衣裳用湖蓝色云锦所裁,袖边、裙摆上绣了一圈银白色缠枝繁花图案,腰带上只在两头细细地绣了银白的同样花朵。衣裳略大了些,但腰间一束,自是看不出来。
待我换好,那丫头还麻利地给我梳了头,她知我没有什么饰品,只简单用蓝色的丝绳扎了一下,其余的发全都垂了下来。走出来时,沈汀兰笑望着我道,“罗姑娘穿这衣裳真是好看,等一下出去怕是要瞧花人的眼了。”应该是真心赞美吧,因为听不出她语气里有一丝嫉妒。当然,像她这么美丽的女子,自然不用去嫉妒别人,只怕要找出一个比她漂亮的人已是困难。而我相较于她,却是瘦弱有余,娇艳不足。
随她走到前院,原本谈笑风生的两个男子又同时向我这边望过来,明月寒见过我着罗裙,沈汀洲却是第一次,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只道他妹妹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他为掩饰失态问可否出发,我点了点头,又与沈汀兰话别。谁知出了门,那明月寒却还跟着,当着沈汀洲的面,又不好问,只当他是顺路吧。
苏州自古繁华,商铺林立,行人如织,马车沿河而行,只见红阑干畔,白粉墙头,桥影媚,橹声柔,清清爽爽,静静悠悠,完全不似我昨日看到景象。
辗转到了张家,自是高门望户,心中不免惴惴。门人已进去通报,我和他们俩站在车旁等候。
正独自担心之时,一下人出来,带我们进去,我看着身后的两人道,“谢谢送我过来,你们要事颇多,就不用陪我进去了。”两人却同声道,“无妨。”说完,默默对视了刹那,就负手向大门走去,我只好跟在他们身边走了进去。
随那下人一路往前走,张家园子颇大,但我们却正转往一方僻静之所,不由担心了起来。姐姐就住这么冷清的地方么,她可有人照顾,可有人跟她说说外面的春色,可有……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彻耳畔,“沈公子。”随即一个穿着湖绿衣裳的小女孩向我们走了过来。
沈汀洲听得有人唤他,自然而然停下了脚步,“是——张姑娘吧。”他似乎并不确定来人的身份。那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是紫英。不知沈公子——来我家后花园是否——”她的意思也许是以为我们是来找她的吧,或者希望沈汀洲是来找她的吧。我饶有趣味地看着沈汀洲,看来,他——与明月寒,竟都是姑苏闺阁少女思慕之人,我与他们同行一日,要是让她们知晓,不知会羡煞多少人,可我竟处之泰然,在她们眼里,定是浪费机缘了。
“我与明兄是为陪这位姑娘而来。”沈汀洲一向笑容可掬,此番却面无表情。
那姑娘一听此言,才转头看向我,刚才她一直看着沈汀洲,眼里哪容得下我。现下看向我,倒让我觉得是两把冰刀尖尖地刺过来,让我不寒而栗。
既是张子诚之妹,这又是她府上,我哪能无视于她,于是上前向她行了个礼道,“紫英姑娘,罗绮来看姐姐罗纾,两位公子怕我迷路,一路相送,故到得此处,不知已是后园,多有得罪。”我向他们两个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回去。这是后花园,他们两个男子怎可随意走动,那下人自知带错了我们,不由一脸戚色。
“你是罗纾的妹妹?”她看着我,对我姐姐,居然连嫂子也不叫一声。又立即对那下人说,“你带这位罗姑娘过去就是。”我点了点头。那两位知不便再送,与我道别后即要走,“沈公子、明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到前面坐坐。”她巧笑倩兮地走上前一步急色道。那沈汀洲道了声“不打扰了,告辞”,竟与明月寒自来路回去了,留下张紫英哀怨地站在那里,看他们真走了,又不忘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才扬长而去。
这只是张家后花园最西头的一间小房子,却是姐姐住所,我忍住泪叫了声姐姐,却没有人出来应我。
那下人看到了地方,担忧地看了一眼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喏喏地走了,我知此与他无关,他一个下人,又有何错,自是谢过了他让他走了。
推开半掩的门,看了看简陋得只剩几把旧桌椅的屋子,一股长久不通风的憋闷让人透不过气来,姐姐就在这样的屋子里住着,身体能恢复好么。
“是李妈来了?”一个苍白无力的声音从里间飘出来,像系在风中的纸鸢一样飘忽不定。
姐姐正躺在一张旧木床上,一眼望过去,只见到满床灰蓝色的被子,一张瘦削的脸露在被外,不及我手掌大,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门口,却还没看见亮处的我,我终于忍不住跑了过去,“姐——”眼泪汹涌而下。
姐姐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任我抱着,慢慢才有了意识,伸出她干瘦的手,抚上我的肩,“是绮儿——来了,真——好。姐姐——一直等着你。”姐姐只说了这么几个字,眼泪终于也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了下来。
“姐——你还好么?”我抱着她的肩膀,那瘦得抱上去一把骨头的感觉是那样可怕。
“还好,终算——把你盼来了。”我不知道她这一声“还好”是说自己还好,还是还好把我盼来了。“姐姐不孝,爹娘——去时,却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我只有——躺在床上想着他们。”
“姐姐把身体养好了,绮儿和你一起回吴兴看爹娘可好?”我抹了抹泪说。
“恐怕——是去不了了,只有,只有——姐姐没多久就会去陪爹娘了。”姐姐凄然一笑,让我看到她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不会的,不会的,你去陪他们,又有谁来陪我?”说到这,我已泣不成声。
“绮儿这么漂亮,是我最心疼的小妹妹,自然会——有人陪着你一辈子的。”她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我的脸,但又似力气不够,我赶紧低了低头,再把她的手握住,靠在自己的脸上。
我和姐姐哭诉了好一会儿,看她累了,握着她的手让她休息,她却渐渐睡着了,望着她熟睡的样子,我的心像被鞭子抽着一般疼。张子诚,我爹娘把我姐姐交给你的时候,是多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如今却是这般光景,难产后重病缠身的不是没有,但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人,把她一个人放在园子的角落里,连个侍候的人几乎没有,更别提端汤送药了,姐姐如能好好看病,何至于此?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张子诚生吞活剥了去。正当我独自悲痛时,姐姐口里的李妈来了,看到我先是一愣,我立即走上前去给她行了个礼,她可是唯一不嫌弃我姐姐的老佣人,每天都要来好几趟。她是张家二少爷的奶妈,现在照顾张子诚的娘,平时活不多,顺路就来看看,虽然一日三餐有下人会送来,但她一直念着我姐生病前对她的好,没事总来转转,给她洗个脸擦个身什么的。从她嘴里才知道,我姐生病后,张子诚就纳了妾,现在已经有三房了,也有了四个孩子。罗家没倒之前,我姐还住在张子诚的园子里,后来他推说那没地方住就把我姐抬到这来了。原来还有一个懒丫头照顾点,现在除了饭菜就没人理了。
我想像着姐姐先前病着,与张子诚和那几个妾住在一个园子里,每日里光是看着听着就够受的了,想不到罗家一倒,她连在那受气的份都没了,把她抬到这儿来,不就是让她等死么?
看姐姐还在睡,遂问了李妈张子诚住的园子所在,缓缓站起身,向南边走去。望着眼前的满眼春色,想想床上躺着的姐姐,那形容枯槁的小脸、悲伤无望的眼神,形削骨立的身子,这哪是双十年华的人儿,分明是一个油尽灯枯之人啊。我颤抖地握紧了手,咬牙切齿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