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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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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的园子名紫园,从岁寒草庐、抚琴馆旁匆匆而过,穿潇湘亭,绕碧池,经曲廊,来到一方院落,名沉香榭,是靠池水的一方园子。
走到门口,一道整石雕砌的门框嵌在粉墙上,大门敞开着,几声童音传来,是几个丫头正与四个小童玩踢石子游戏,廊下的椅子上坐着几位丽人,两人正在起劲地聊着什么,另一位却低头绣花,不时抬眼看看院子里的孩子。张子诚不像在此,我正想着是否离开,到其他地方去找他,其中一个女子看见了我,喊了过来,“哎——你是紫英请来玩的朋友么?她在旁边的院子里呢。”她好心告诉我。
其他人听到她喊话,也向我这边望过来。我无法与她们解释,又不愿意搭理她们,就退了出来,谁知另一个看我不理她们,竟生气了地说,“哪里来的野丫头,是哑巴么?人家好心好意问你,竟然不回话。”
“那好,我问你,张子诚在不在?”我本准备抽身离去,听她如此一问,不由心头火起,她们不就是鹊巢鸠占的那几个人么?
“我家相公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么?”她跨下了台阶,向我这边走来。
“你是——谁?”另一位狐疑地问,一把拉住了那欲前来寻我麻烦的女子。
“我是谁?我只问你们张子诚在不在?”冲在前面的那个女子明显不依了,几个孩童也看向我这边,停下了游戏,胆怯地望着我,显然有点害怕。
“你找我么?”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慢慢踱到我的前面,“我认识姑娘?”来人正是张子诚,宽额、凤眼,脸圆而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当然认识,不仅认识,关系还非同一般。”我紧紧地盯着他说,只在姐姐的婚礼上见过他一面,而且都好几年前了,他当然不怎么记得我。廊下的两个女子看张子诚回来,又听见了我们的话,自然快步走了过来,连那做绣活的也放下了针线。
我冷冷一笑想,她们一定是把我当作张子诚的什么人了。那张子诚又认真看了看我,暧昧地笑着道,“如何非同一般法?”
“因为我姓罗。”说完这几字,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一黯,显然想到我是谁了。“是罗绮妹妹么?都长这么大了?那时候见你,才十一二岁吧,你看我都认不出来了。”他惊喜地上上下下打量我,却让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边上的两个女的忍不住问他我是谁,他眼露厌色地回答“亲戚。”就不再理她们。但她们对我们这亲戚关系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又在旁边嘀咕了起来,我不希望她们这样无声的诋毁,大声道,“我是罗纾的妹妹。”这个名字她们应该熟悉,谁知她们愣是没反应过来,也许我的姐姐罗纾,她们早忘了她的名字。“就是园子西北角草房里的那个,这下你们记得了吧?”我跨前一步,冷声问道。
“你们先下去。”那张子诚对着二人道。她们看了我一眼,极不情愿地走了回去,看到孩子,还撒气地说,“还不快滚回屋子里去,在这里招人嫌么?”两人骂骂咧咧地回去了,这副德行真是对不起她们那张美丽的脸。
“她们是你什么人?”我望着她们消失的地方问。
“噢——是我那几个孩子的娘。”他警惕地回答我。
“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她们给你生了这么多孩子,看来——这是怪不得我姐了,膝下竟无半子,也就怨不得谁了。”他自然听得出我话里有话。“你姐不是病了么,我是怕她过气给孩子,才暂时把她送过去的。”他的解释简直荒谬,难产落下的病也会过气给小孩?
“姐夫真是有情有意之人啊,那请问你给姐姐请哪里的郎中瞧的病?”我故做糊涂,那一声“姐夫”也是极尽嘲讽。
“城里好的郎中都看过了,都说将养不好,只待——只待——”
“那我可要替那早逝的爹娘谢谢你了。我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记得他们走的时候,有人冲撞了他们,第二天立即暴毙,真是罪有应得啊。”他一听我的话,果然面色不虞。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身子一颤。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姐夫害怕了?”我朝他笑了笑,“你没做什么亏心事,又怕遭什么报应?”
站在我跟前的这位,此时已面如土色,却故意干咳了两声道,“罗绮妹妹,你能来这里与你姐姐做伴,自是最好不过了。岳父岳母去了,你就把这儿当作你的家,从此后跟你姐姐和我在一起,你看可好?”他的脸上又染起一层笑意,看来他恢复得挺快。
“我自会住一阵子,你去给我们准备一间清净宽敞的房子。明日,我就要让姐姐搬过去。你能做到么?”我怀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就转变得那么快。
“下午就好。我这就去吩咐。”张子诚一脸笑意,突然让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难道他吃错药了,我三两句话就把他哄住了?或者是刚才我讲的爹娘显灵吓着他了?我满腹疑惑地往回走去。
果然,才过中午,三五个下人就到了我们屋里,说是帮我们搬家,我来时身无一物,姐姐终日躺在床上,又会有什么好收拾,况且这儿就几张旧桌椅什么的,根本没什么东西要拿走,所以走得很轻松。
张子诚把我们安排在东边的一个小院落里,小小的庭院里种了两株高大的紫玉兰,紫园,真是哪儿都会有一点紫色,也算名符其实。
姐姐坐在廊下晒太阳,只是听我把遇到张子诚的情形跟他说了一遍,她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喜气来。
过不多久,这院子里的第一个客人来了,我甚至不能称她为客人,因为她也是这紫园的主人,更何况她名字中有一个“紫”字。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她长得不算好看,但一身紫衣,脸带傲气,远远望去,还是显得十分贵气。待她走进,冷眼扫来,圆脸上浮上一层笑意,“大的快不行了,又跑出一个小的来,长得没比他园子里那几个漂亮,脾气倒不小。到了我哥手里啊,也最多尝个新鲜。你真以为给你们挪了地方,就真的麻雀变凤凰了么?还有,上午竟敢——”她大概想起上午的事还是怨恨得紧,说了一半不说下去了。
“姐,你说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我故意不理她,气死她我才得意。
“你——你竟敢拐着弯骂我。”她看了一眼左右,两个小丫头走到了我跟前看了我一眼,却并不敢动手。
“谁骂你了?有谁听到我骂你了?我又骂你什么了?这里又不是你我二人,大家说来听听看。”我环顾左右大声问。
“长得挺标致的人儿,别自己作贱自己好不好。”我对着她慢条斯理地说。她大概颐指气使惯了,没想到遇着我这么个不怕死的,这会儿气得脸都紫了。
“我们要进屋了,你乐意站这儿看风景你就看吧,反正是你家的,你爱看多久都成,恕不奉陪。”我转身扶起姐姐慢慢挪了进去。
“罗绮,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哼——”她尖利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说完后即拂袖而去。
回到屋里,我扶姐姐坐到榻上,给她端了一碗水喂她喝了,“姐姐,家里的铺子在哪儿,我明天想去看看。”
“听说在——十全街上,我也没有去过。”她拉过我的手示意我坐在她身边。
我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了,知道她还有话说,“绮儿,今日这样,你虽是为姐好,我却不乐意。”我一愣,难道我适得其反了?
“张子诚是什么人,你也看出来了,我过门之前,他就有了一个侍妾,是他原来的通房丫头。我来的第一年,他对我还算好,只是在外寻花问柳的事也不少,我怀孕的时候,他就纳了个青楼女子,去年又纳了一个,听说家里开了个小铺子,卖些普通的衣料,这个倒还算好,从不多嘴,也不找我麻烦,看得出来,也是个可怜人。”姐姐自己已这样,竟然还去关心别人,她又咳了两声又道,“跟你说这些,你应该已经明白,张子诚为什么要让我们搬到这儿来了。他——怕是看上了你吧。”姐姐说完,忧心地看着我。我瞪大眼睛,刚是朦胧中意会到这一点,但没想到,张子诚把歪脑筋动到我身上来了,怎么说我跟他也算是今天才正正式式见了一面,而且是很不愉快的一面,而我怎么说也算是她的妻妹,他竟大着胆子想把我也留在这里?怪不得刚才另两个女子一副怨恨的样子。看来,这里绝非长留之地,我可要想法子出去,但姐姐——她愿意么?
“姐姐,有一日我们能离开这里,你可愿意与妹妹一起吃苦?”我认真地问她,希望她不要认死理。
“我——已是将死之人,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了。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又哪里享过一天福,只怕这心里,比黄莲还要苦上三分。能与妹妹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日,我也要和妹妹呆那么自由自在的一天。”姐姐用力握着我的手,那冰凉的手既无力度也无温度。
“好。姐姐放得下就好,愿意离开最好,我自会安排好,只怕要让姐姐等上一段时日。”我突然像看到了希望似的,郑重向她承诺。“姐姐以后再莫要说那种什么将死之人之类的丧气话,我一定要找好郎中,给姐姐瞧好病,到时还要为你找一个值得托负的人,生上几个大胖小子,就让我过过当姨娘的瘾。”我无限憧憬地说。“一个大姑娘,说这样的话,也不害臊么?”姐姐捋着我耳边一缕细碎的乌发嗔斥我。
晚间,下人们送了不少菜过来,姐姐因为我到了,气色好了很多,也吃了一些。刚吃好,张子诚来了,聊了几句,看没法子厚着脸皮呆下去,也就恹恹地走了。
夜里,姐姐因为搬了地方累着了,没多久就睡着了,而我却一时难以入眠。想想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与沈汀洲和明月寒告了别,说不定以后,再难见到他们了,心里却不免生出一丝惆怅,不知是为谁的?到了园中,又得罪了张紫英,见到了姐姐,没想到她已病成这样,也才知道她在这园中生不如死的日子拜何人所赐。听闻姐姐如此,一时怒由心生,跑去找张子诚,看到了他宽敞的大院子,还有一堆女人孩子,声色俱厉地斥责了他,以为他给姐姐腾地方是害怕遭报应,却不知他另有所图。在姐姐面前许了诺带她一起走,却不知自己是不是心比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