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12、08

　　第三十六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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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你觉得安德烈受人蛊惑。好，那么问题来了，谁能蛊惑他？
　　想想安德烈吧，想想他，即便是那个呆在几年之前的回忆里的年轻人，你认为他是那种会被蛊惑的人吗？
　　恰恰相反，他一直是蛊惑别人的人。欺骗是他赖以为生的手段，来白塔之前他就已经学会这一招了。他是一个孤儿，一个乞丐，你见过那些街上的流浪儿吗？他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垂着眼泪向你祈求一个铜板，让你觉得他们可怜。可实际上那些表情是假的。他被冷风冻得发抖，他早就习惯了。他向你贩卖施展同情心和道德满足感的机会，就像舞台上的演员贩卖他们的眼泪和喜悦来满足你的精神享受。他曾靠欺骗为生，虚伪早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回想一下吧，当他还在怀德姆时，那些求学的学生向他投来的目光。回想一下他们如何像尊敬对教导他们满怀热情的老师和卡普一样尊敬对他们总是保持距离的安德烈。他在他们心中比尼尼和奥尔还要更有贵族气质，可实际上呢？安德烈不过是一个连与人眼神接触都会感到不安的胆小鬼！在他初到白塔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直视老师或我的眼睛，直到后来他仍竭力避免和他人视线相触——你注意过吗，乔伊？
　　安德烈是个从阴沟里长大的胆小鬼，但他偏偏很有资质，于是他就有了傲气。他这次所做的一切神神叨叨的表现都是在维护他的自尊。呵呵。他用神秘学蒙昧的微光掩盖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他让我们觉得他被蛊惑信奉光明神殿虚假的偶像，他让我们觉得他发了疯。
　　一个发疯的人好歹还能保留名誉和尊严，我们也许会想，啊，他毕竟是糊涂的。可实际上安德烈怎么会是糊涂的？！我敢说，他是非常冷静又理智的策划了这一切。我敢说，他在踏入环江城的光明神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计划好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来找他后他需要做什么了。
　　乔伊，安德烈没疯，他谋划了一切。
　　也许说这些可能有点突兀，但是乔伊，让我们来聊聊别的，关于光明神殿。你知道成为光明的神仆在平民心中变成了多么前途远大的事情吗？成为一个牧师的弟子比成为一个骑士的侍从有价值得多，他们甚至不用去北地经历酷寒折磨或者在大陆各地风餐露宿磨练自身，就可以拥有晋升为神官的机会了。而且骑士的评定中血统是主要的筛选准则，其次才是名声和武技；但是光明的神官就不一样了，起码在表面上，如他们宣称的一般，在神侧人人平等。
　　我们的安迪早就不想当商人了，他也不满足当被人排挤的平民骑士，或是贵族的幕僚或属臣。
　　在圣廷，每个人都有成为主教乃至教皇的机会。
　　和这样的诱惑比起来，仇恨算什么，老师算什么，我们算什么？
　　或许你会觉得诧异？乔伊，我想你可能会问我，难道安德烈是这样卑鄙的小人吗，难道那个高傲的安德烈会是这样追名逐利之徒，难道那个为老师的死痛不欲生的安德烈会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
　　乔伊，安德烈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为了他自己，他有什么不能做出来的？
　　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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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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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是的，我不同意黛恩的看法。我正绞尽脑汁给她写信。她向来是一个难缠的人，如果她打定主意要反对你，你得把自己用无数道理和逻辑的推演把自己武装起来，才能勉强不被她讽刺得丢盔弃甲。
　　所以在我打造我的盔甲前，我决定先给你写这封信，给你写信轻松些。我想补充我在上一封信中因为疲惫和愤怒没有说清楚，以至于引来你们误解的东西。
　　我并不觉得安德烈发了疯，也没认为他暴露了他虚伪的本性。我回想着他披着神殿的灰袍时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我愈发肯定：他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安迪。
　　那么，我认识的那个安德烈会是一个向伪神跪拜祈求内心安宁的人吗？不。我认识的那个安德烈会是一个整日戴着高贵的假面，内心却被低贱的愿望驱使，一个令我鄙夷的人吗？不。那个安德烈会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一个胆小鬼，一个追名逐利之人吗？
　　不。
　　黛恩认为安德烈会被不安击垮。的确很多在苦难中度过童年的人会难以承受权力的诱惑，我知道不少类似的事例，平民出身获得贵族的恩宠，最后不顾一切攫取权力导致身败名裂。这似乎印证了血统论的合理性，出身低贱的人永远被过去的困扰着，他们永远比不过高贵者——可是，我们讨论的难道不是安德烈吗？被白塔法师收养，并且被这位智者视为最得意弟子的安德烈吗？难道连老师的教导，白塔的环境，都抵不过他那几年的颠沛流离吗？
　　我不信。乔伊。我不信。也许你会告诉我，黛恩与安德烈认识的时间最久，他们还曾是情侣，关系最亲密，她的话不可信还有谁的话可信？可是乔伊，你也知道黛恩与安德烈曾经的相处是什么模样，她轻蔑安德烈，总是在轻蔑安德烈，因为她嫉妒安德烈抢走了老师的宠爱，即使到今天她提起安德烈也无法足够客观，总是贬低他过了头。是的，他们相爱了。可是他们互相理解吗？相爱的人仅仅是互相吸引，并不是互相理解，她不一定真的了解真正的安德烈到底是什么样。
　　我同意她说的，安迪谋划了一切，我甚至同意她说的，安迪拜入神殿之下是为了更好的机会。但我不同意她说的最原始的动机。她把安迪描述为一个被不安击溃的人，因为恐惧而抛弃了所有良知的人，被无尽的黑暗折磨得扭曲的人。不。我不认为安迪是这样软弱的人。要知道当老师死时，执意要玉碎的是她，而维持理智，坚强地接受现实，谋划将来的人是安德烈。
　　他肯定是为了什么更伟大的动机，伟大到需要他暂时放下仇恨与友谊，抛弃一切去冒这个险：身为白塔法师的六位弟子之一，去当光明神牧师的弟子。
　　唉，不。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最终和黛恩是殊途同归。
　　这结果仍旧是：安德烈离开了我们，为了他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忘恩负义。
　　看来我没法给黛恩写信了。
　　你的，
　　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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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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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你奇怪黛恩对安德烈的态度，其实这在我看来是十分容易理解的。我倒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你会感到困惑。我进行了一些思考，有了一些结论，如果其中某一条失实而且冒犯了你，先向你道歉。
　　乔伊，你是龙。你们很强大而且智慧，你们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老师在一次谈话中曾告诉过我他研究出来的龙的思维模式，在与凡人建立关系时，相较于外貌与能力，你们总是更看重思维与智力。如果要建立情感联系，理解对你们来说一定会排在首位。但是，乔伊，你知道，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的很多感情来得莫名其妙。
　　你知道黛恩爱安德烈，你未必知道她轻蔑他。他们小时候关系十分糟糕，黛恩单方面针对安德烈。后来在老师的干涉下情况好了很多，但你一定也能看出一点痕迹——她有时候就会对安德烈冒出一些无礼的话出来，从各方面贬低他。后来他们相爱，就我的观察来看，黛恩始终没有消除她心底的那份轻蔑，她比我们中的所有人更容易对安迪弃如敝履。
　　这对你来说可能会不可思议，因为龙的爱很多时候是一种承认的证明。但在凡人之间，这不常见但也不离奇：黛恩和安德烈长得都很漂亮，爱神偏爱那些漂亮的少年。
　　说到底，乔伊，他们的爱和龙所能体会的爱不一样。他们的爱是一种纯粹的非理性的吸引，因为相貌（我想这是主要的）和特点的某些组合，互相在对方心里投射出了某种绝美的影子，他们在相处时会有无与伦比的审美体验。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实际体会到我在说什么，你不会因为一个人好看就对他产生什么深沉的感情，但我们会，我们中的许多人都经历过，仅仅因为美而疯狂地迷恋一个人或一件事。审美，这就是大部分凡人的爱情，很多时候我们爱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是他，而是因为在某个瞬间我们被一种美打动。当我们发现我们再也找不回当年那个侧影后，爱就消失了。
　　这就是发生的一切。安德烈做出的事情让黛恩觉得他失去了审美价值，所以她就不爱他了。她一直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她不爱了，自然不会再对他留什么情面。这份爱很普通，仅仅是少年的悸动，情窦初开的初恋，根本没那么重要也不够独一无二。如果黛恩不久之后就有了新欢而且把安德烈完全抛之脑后，乔伊，我不会感到惊讶。
　　卡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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