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14、失落的信·火花鸟

　　[这封信写完后即被焚毁。]
　　老师：
　　我是黛恩，我正在阿米克给您写这封信。
　　我记得我刚到白塔时，怎么也无法理解：既然我的母亲是被真神眷顾的神眷者，那她为何会沦为一个不入流的小占星师，在贫病交加中死在一架简陋的马车上？您曾告诉我，丧失神眷是她做的选择，原谅我的无知，我现在仍旧理解不了她。
　　就像我理解不了安德烈。
　　啊，安德烈，光是写下这个名字，我就觉得有成千上万的针刺进我的心里面去。您知道他做出了什么吗？不，描述它太令我难以忍受，让我假设您像神一样全知吧。
　　昨天我见到他了。这就是我此刻在阿米克的原因，我来见他，亲眼见一见。
　　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谁也不能说。我来之前就如此打算，我隐匿了行踪，一路上伪装成除了我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的模样，杜绝了任何被卡普他们知道我来阿米克的可能……看我多可笑啊！当年他在环江城，我不冒什么风险就可以去见他，我甚至不冒什么风险就可以去杀他，但我没有，我觉得他是个令人作呕的人，我看错了他，您看错了他，我们都看错了他！既然看到了他的真面目，那何必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和感情呢？……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这几年确实没怎么想他，老师，相信我，但是那天，我听到了一个吟游诗人的歌……阿米克的安德烈副主教，波西塔最年轻的弟子，羔羊们的牧者，迷途者的引路人，和煦的双眼宛若艳阳晴天……
　　疮疤被揭开，我发现过去的一切崭新如昨天，我从来不能忘记他，从来不能释怀他的背叛。
　　所以我踏上了来阿米克的旅途，就在我听完那个吟游诗人的歌之后，没有任何犹豫，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我，强烈的火焰在我身后燃烧催赶着我。我必须来阿米克，哪怕我曾对自己发誓我绝对不会再瞥安德烈一眼，哪怕接近一个神殿的副主教对我来说危险万分，我仍然要来，我必须要来。
　　我昨天见到他了，老师，我看见他了。我把自己变成一只火花鸟，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圣堂里的一切对我一览无余，他也清清楚楚。
　　老师，我现在回忆着那个情景，我便感到仇恨。
　　我仇恨他灿烂的金发，仇恨他英俊的面容，仇恨他柔软的嘴唇，仇恨他嘴唇里吐出的优美的词句。我仇恨他豺狼般的心肝，仇恨他野狗般的堕落，仇恨他毒蛇般的背叛和决裂。我仇恨他的平静，仇恨他的安然，我仇恨他的双瞳中的眼神如此温柔，像望着我一样望着圣坛下的无知愚众。就连我清楚地知道他并非像爱我一样爱那帮愚昧的蠢货，这也教我如此仇恨。我仇恨他步步高升，仇恨他没有跌入谷底，仇恨他正被万人敬仰而非被万人唾骂。我的仇恨如此之多，这张纸盛不下它，这些墨水写不完它。
　　但奇妙的是，在这折磨我的一切时实发生的当时，我是没有仇恨的，因为我是一只火花鸟，每天能喝到露水，照到太阳，吃到浆果就开心得唱歌的火花鸟。我静静地看完他的布道，接着就飞走了，飞到安全的地方。
　　当魔法对我的改造消退，我看到爱和恨共同向我涌来，希望和绝望撕扯着我的心。我仇恨，我痛苦，我发现我如此眷恋作为一只鸟的生命，因为鸟儿愚蠢到什么都感受不到，除了阳光，清风，生存本身。我真想永远是一只火花鸟，老师，当一个人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