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16、11

　　第五十二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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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乔伊：
　　我现在独自一个人呆在一个阴惨惨的阁楼里，没有人认识我，他们第二天甚至根本不会记得我，不会记得一个褐色头发的旅行者来借住他们的阁楼。我躺在那间临时搭起的窄床上，鼻间都是灰尘的味道。月光从窗逢间泄落，我伸手让它们落入我的掌心。月光给我魔力，魔力有种无法形容的温暖。我的神在用她的方式安慰我。巫师的心中要隐藏许多秘密，很多时候他们会承担不起，想要找人一吐为快。但一般来说我们只会这么想想而不付出实践。老师告诉我，被神宠眷的代价之一就是孤独，用无数谎言把自己包裹。没有神秘光环加身，我们的下场只有毁灭。
　　乔伊，我想我可能写了一些你看不懂的话。好吧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和安德烈的通信游戏快结束了，虽然我们还没有一个道别的契机，但我知道那就在未来不远处。我们会道别，这一次是永诀。
　　说实话，如果没有和他通信，我根本不会发现过去八年我竟然一直心存幻想。我幻想着他还会回到我身边，我们会像约定好的一样在燕尾城相遇，再也不分离。
　　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许多关于安德烈的蠢话？忘了他们，那些都不是实话。那时候我太恐惧了，我根本不敢去想实话是什么，更别提写出来——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了。我讨厌真相，知道真相意味着你不能再欺骗自己。
　　真相。我憎恨真相。真相告诉我尼尼和卡普是对的。
　　安德烈主教仍是那个我深爱的安迪，但他再也无法履行他的承诺了。他不会回来了。
　　我憎恨这场通信，即使我知道是我自己主动跳进的陷阱。它让我有了希望——我发现我的爱人没有消失，他的光辉被我自己的谎言遮掩了而已——接着它使我绝望——他寄给我的信越多，我就越能清楚地了解到，他和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我最终理解了他，他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要去做，并且在那之后我开始憎恨他，我憎恨他竟然是这样一副心肠，他可以为了追逐他自己的愿望而把我抛弃，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让我流泪，只要那同时不会使我流血。
　　乔伊，你曾经对我说安德烈或许会加害我。这点你错了。他从来也不想加害我，他和我通信的目的是说服我理解他，并帮助他。
　　前者，他已经做到了；后者，他还不知道他永远做不到。
　　马上他就知道了。
　　乔伊，今天，我发现我失恋了。我还发现如果不是我的软弱，八年以前我就应该知晓这一切。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回信的话，那么便别回了。
　　我感激命运让我遇见你，乔伊，除你之外，我不知道这些话能够对谁说。
　　你的，
　　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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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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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我不是在责怪尼尼以我的风格写一封匿名信给安德烈。
　　我是在责怪他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干预这件事。
　　他担心黛恩，这正常；他认为黛恩会掉以轻心，这不对。他对整件事的看法并不客观，他怕黛恩步他后尘，不是因为他看到了实质上的危险，而是过去的经验在纠缠他，干扰他的判断。
　　我想尼尼对那件事的印象是遭受了背叛。他对安德烈没有防备到那种地步，可安德烈却对他做到了那种地步——他把他交给了异端审判所的圣骑士。现在黛恩又在和安德烈通信，她甚至比尼尼当初做的更过火，她竟然和安德烈合作暗杀圣廷的高级神官。但是她对安德烈的戒备难道比尼尼低吗？难道她会像尼尼一样被安德烈暗算吗？
　　我的答案是绝对不会。
　　我自认很了解他们——黛娜莉莎和安德烈。我见证了他们整个少年时代，见证了他们人格的形成和稳定。
　　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形成后就很难改变。从前安德烈就没从黛恩那里讨得了好，今后他也讨不了。也许你会说，那么罗门之死又作何解释呢？安德烈成功唆使黛恩杀了他的竞争对手，一个在异端审判所资历很老，统领整个异端审判所的圣骑士的人。
　　我的看法是，不是安德烈唆使了她，这是一场合作。黛恩杀死了罗门的副手，罗门一直对她紧追不舍，如果他死掉而安德烈把持异端审判所无疑对她有好处。他们的旧情先撇开不提，安德烈对抓住月光女巫没有特别的执着，而罗门用他的行动表明他发誓要把黛恩送上火刑柱；黛恩手上的信可以毁了安德烈，如果不是太极端的情况安德烈不会对黛恩出手，而罗门恰好相反，抓住黛恩对他从哪个角度讲都是百利无一害。
　　我只是一个学者，稍微想想就能分析出这些；尼尼可是一个贵族，在长汀的宫廷长大，他的母亲是传说中的尼格森夫人，他对这些应该比我敏感得多。
　　但是他对这一切只字未提对吗？我想他是无意的，他失去了他的判断力，他对阴谋诡计的灵敏度。安德烈当年那一出虽然对他没有身体上的伤害，却造成了永恒的心理阴影，尼尼无法释怀——事实上我代入一下我自己，我觉得我也无法释怀，我也会反应过激，我会被强烈的愤慨驱使而没法冷静地思考并行事。
　　好吧，我想我多说了些废话。总之，乔伊，用你的方式劝劝尼尼，劝他冷静些。与其为黛恩操心不如为自己的安危多想想，给安德烈写信不是个好选择，信纸，墨水，笔迹，甚至信里夹带的灰尘或味道都可能暴露出不少信息给安德烈。不要忘记这位年轻虔诚的主教可是安德烈，白塔的弟子中最优秀的那个，我们的老师最得意的学生。更不要忘记，他是波西塔的继任者，教皇力排众议命他掌管异端审判所。
　　卡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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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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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卡朋特这个人，我对他没有贬低或者不尊敬的意思，但他是个审慎的人，或者我说的直白点，他是一个力求自保的人。他知道安德烈是个危险的人，他反对我写信，因为我用了他的风格写，而却放任黛恩，因为黛恩很难和安德烈彻底断联系，掺和这事会带来麻烦。
　　请知道我是在中性地写下这些话。
　　我知道我这事儿做的很不坦荡，如果我要管，我应该用自己的名义管，而不该把危险引到所有人头上。没人想莫名其妙就与执掌异端审判所的主教为敌。
　　但是，虽然我这样做很不道义，却不是因为我想减轻自身的风险。
　　我要给安德烈压力，这种压力仅凭我一个人的名义是给不了的。别说我现在只是个身份尴尬，既没权力也没财产，在西陆躲风头的长汀贵族，而安德烈是光明神殿的主教，备受爱戴的神官；就说以前在白塔，那时候我们身份都平等，我又有什么时候是压过安德烈的呢？
　　不过在这件事上，我确实冲动了，我会给卡普以及奥尔道歉。我现在向你道歉，乔伊，请你原谅我可能给你招来危险的鲁莽行为。
　　我写了那封信，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卡普放心，不会再有第二封信。
　　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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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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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感谢尼尼，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写了那封信，我根本没法和安迪撕破脸。
　　好了，好了，现在我又自由了。这场可怕又漫长的爱情结束了，我能开始尝试把它从我身上分割，扔掉，再也不去回顾它。我不会再同情他了。他选择了他的路，他得付出代价。
　　你现在在那儿？我去找你喝酒吧。
　　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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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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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原谅我写这封信打扰你。
　　你肯定知道那件事，我和尼尼间的那件事。我现在十分后悔我当初的轻佻和冲动，这代价的时间未免太久，直到现在尼尼对我的态度仍旧不比从前。
　　他最近给我写了一封信，我想这些来龙去脉你比我清楚，所以内容我不想复述。
　　他终于给我写信了。
　　[一些被划去的北地粗话]
　　抱歉，抱歉，我写了一点不该写的东西。
　　我想请你帮我委婉的问问他，他究竟还要和我疏离到何时？我当年确实轻辱了他，这是我的错，我认错，我不止一次向他道歉，他表面上接受了，内心里却没有。他实际上仍然把我当做犯人对待，然而，诸神可鉴，我只是因为一时冲动表达了不恰当的真实欲望。我知道我爱他是不恰当的，可我当时无法停止，你知道爱神的传说，她喜怒无常，她随心所欲，她让我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不仅是我的同学，伙伴，挚友，还与我性别相同。这份感情是不对的，可它就是存在，我有什么办法？感情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灼烧我，我只是做了一个一时不慎，一时软弱的人都会做的——向我爱的那个人吐露我不恰当的感情。
　　我理解他为什么感到厌恶，我很理解，乔伊，所以我当时就道歉了，我之后一直在道歉，道歉了一百次，一千次。乔伊，我知道你可能不会非常理解，因为真龙是没有性别的，白塔里老师也没说过人不可以爱上同性。但是其实在人类的道德准则上这应该是被禁止的。对，我用不恰当形容它其实是在为我自己辩护，它是不道德的。
　　我犯下了不道德的罪过，如果它始终隐藏在我的心里，那么我仍是清白的，可我把它说出来了，从我说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犯了罪。
　　我很抱歉，我为此羞愧，直到现在，那罪恶的欲望之火已经熄灭了，我不正常的爱恋已经没了，我仍然在为我当初的蠢行支付着代价。
　　我无意为我自己脱罪，可是，乔伊，难道我要付一辈子代价吗？我要一辈子失去尼尼的友谊吗？而原因只是因为一句“我爱你”！诸神在上！这不公平！没有这样的道理！
　　请帮我问问尼尼吧，请帮帮我吧！我不爱他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告诉他我的状态，告诉他我真的为此后悔，告诉他我渴望重塑我们的友谊，让他说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取得他的原谅，不是虚礼，让他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发自内心的原谅我信任我让我重新成为他的挚友！
　　抱歉，乔伊，我的信可能有点没有条理。为了鼓起勇气写这封信我喝了点酒。好吧不是一点酒。但是你知道人要鼓起勇气打破僵局是十分艰难的。其实我本来是要直接写给尼尼，但我还是没能落笔。万一我让情况变得更糟了怎么办？如果是你，而不是我直接问，起码我和他的关系不会变得更糟糕。
　　当然，乔伊，你有拒绝的权力。我现在甚至觉得你最好拒绝，这样我就有理由继续面对这样的惨状——我把我的朋友亲手推开，永远也不能再把他拉近。
　　唉。毕竟每个人都要为他做出的一切选择付出代价。
　　你的，
　　奥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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