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21、失落的信·树荫

　　[这封信被安德烈放进了皮纳乌斯的棺材里，和他一起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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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朋友：
　　收到你的信真让我开心。你先前太久没来信，我特别担心你是不是被强盗杀了或者被魔兽叼了，直到芙尔希屡次向我保证，你身体健康，你安然无恙，你还要活很久。
　　我知道你讨厌我的预言家，但我希望这个小小的预言不会惹得你皱起眉头，毕竟它描述的情景多好呀，起码在你的孩子长大以前，你不用担心你会英年早逝。
　　说到孩子，昨天晚上，我的大预言家临时起意，给我占了一占。她说我会寿终正寝，声名昭彰，被众人环绕着死去，但可惜这个众人不是我的子孙。我只会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不会有任何后嗣。
　　听起来真令人沮丧，是吧，波西，我生出一个大家族的美梦泡汤了。我特别奇怪，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没有婚生子，私生子总该有吧？但是也没有。只有一个女儿。
　　我昨天对她开玩笑说，是不是我和她后来决裂了，过程很不愉快，所以她把我给诅咒了，让我再也硬不起来。但她说不是。
　　今天我读完你的信，突然有了点新想法——光明神殿的主教是不许结婚，要洁身自好的，是吧？没准我不是硬不起来了，而是决定信奉光明神了呢！当个光明神殿的牧首的确没有当个领主威风，还有那么多教规束缚——不能结婚，不能生子，每天祈祷，取悦日神——听起来可真够烦的。
　　但谁叫我们都是私生子呢，还是私生子里最不受宠，最遭人轻蔑的那种。没有父亲的遗产，哪怕我们比我们的蠢哥哥们强上许多，我们还是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正因为我们比他们强，我们反而被加倍地打压。就算现在出现一场战争也没用。战争能令英雄脱颖而出，但只是那些出身不凡的英雄。
　　你是不是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跑到栖日城去了？你是不是想要信奉光明神，加入他们好来建设这个贱民的理想国呢？
　　我的朋友，要是你这么决定，我不会反对你的。哦，别误会，我并不是因为正和一个真神信徒厮混，就开始对信奉真神升起好感来啦。我仍旧觉得神和他们的信徒对世界的态度令我厌恶。他们有能力改造世界，但他们偏不，他们隐藏起来，像精灵一样躲开，留下我们这些可怜而不被眷顾的，不超凡的普通人，继续在苦难里挣扎，互相争斗着，厮杀着，就只为了小小那一点儿利益，那是我们仅有的卑微的生存的机会。而他们呢，悠闲地在旁边坐着什么都不干，却还要高声宣称：“我们正在维护大局！”
　　那么，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呆在那位大预言家身边呢？
　　波西，波西，亲爱的波西，最亲爱的朋友，你没爱过婊子之外的女人，你不了解。我喜爱我的芙尔希，和我讨厌那些不干涉凡世的家伙们，这是毫不矛盾的。
　　你肯定又要骂我了，顺便还要骂我的芙尔希，“这让你着迷的魔女，软化你的意志的女巫”。你在你的信里责怪我，说我忘了自己的初衷。我的朋友啊，我读到那里大笑不止，引得“魔女”问我怎么了。波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年轻时一起嘲笑“矢志不渝”这个词，说它多么虚伪和迂腐，真正的英雄应该顺势而为。
　　哦，但是波西，别急着想反驳的词句，我并非不能理解你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曾经我们发誓，一定要要做出丰功伟绩，扬名天下，不把这个世界刻上我们的痕迹，我们决不罢休。我忘了这些豪言和壮志了吗？
　　很难说啊。
　　我曾经说，我接近她是为了提升我的知识和力量。你总是催促我，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离开她去找你。你责问我有没有眷恋她的怀抱，责问我是不是想永远留在她的身边。我这次诚实明白地告诉你吧：我已经得到我所谋求的一切了，我早就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但我还没有准备好离开。
　　我想永远留在她身边吗？我想。我会吗？我不知道。
　　波西，我们曾经一起嘲笑史诗里的失败者，当今世界中的愚人；我们认定我们的法律将成为世界的法律，我们的意志将要塑造未来的形状。我们说我们会全力以赴，我们说我们将拒绝诱惑。
　　但我们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们中有谁曾面临过真正的诱惑？
　　波西，我现在住在一个平静的村落里，门前有一片浓荫，我现在就坐在这片树荫下给你写信。我不用为生计和未来发愁，我不用为潜伏的危机担忧。诚然野心和斗志的火焰不甘地熊熊燃烧，可巨大的满足又不断将那火焰泼灭。每天晚上，我和我心爱的女人相拥而眠；每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我没有品鉴过天下所有的美人，但在那个宴会上，她看见我，向我走来时，我的心已经告诉我，她就是天下最美的那个人。她是一个预言家，她在我出生以前就看见了我的存在；她是一个神眷者，为了与我偕老她愿意放弃她的神的眷顾；她爱我，我爱她，我们会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她，我的女儿，会享受我没享受过的自由和爱。
　　和那些虚无缥缈的远大前程不一样，我面前摆着的是只要我愿意，就一定能实现的未来。我的朋友，请理解我的犹豫和迟疑。或者你不理解，那也没关系。毕竟我们都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人生，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真诚的，
　　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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