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23、幕间·刺杀

　　“我很讨厌休这个人，”雷蒙娜夫人挽着乔伊的手臂，慢慢地走着，“虽然我知道他是个优秀的骑士，不错的人——但他和他父亲太像了，言谈举止，行事作风，看见他我就不免想起马丁·博德，那个背叛和谋杀了我父亲的人。”
　　她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不远处的窗外，被魔法阻隔的风雪。
　　“我的父亲，帕雷萨将军，如果他没有在那时候死去，我根本不能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作为英雄唯一的子嗣，受人尊重。”雷蒙娜又说。她突兀地笑起来，笑声尖锐，短促，放肆。有那么一瞬间，这笑令乔伊想到了黛恩。然后，笑声突然止住了，雷蒙娜抚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垂下那双明眸：“他是我最后的血亲。”
　　淡淡的悲哀蔓延开。不论帕雷萨将军如何待他的女儿，他终归是她的父亲。对凡人来说，血缘关系不是一个轻飘飘的概念，一个名词，它是一种独一无二的感受，一种联系。血脉相连，这意味着你们天生相似。血亲是你在这世间第一个盟友，伙伴，知己，你最后的同类。
　　乔伊理解雷蒙娜的哀伤。自然，龙不是凡人。若龙王或第七归于虚无，乔伊不会感到和凡人类似的失去亲人的悲伤。可对她来说，白塔的诸位正对应着凡人概念里的血亲。
　　她明白失去他们是怎样的感觉。
　　龙女走上前，握住女友白皙的手。她没有立刻说些什么。
　　"你的血脉很快将诞生。"
　　"是的，"雷蒙娜说，声音里带着柔软的温情，"我的血亲，我和奥兰德的骨血。"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乔伊把雷蒙娜猛地一掼，堪堪躲过了从窗口刺进的利刃。一个刺客破窗而入，裹着寒意和血腥味。他的目标很明确，第一击不中，也不理会乔伊，立刻向跌倒在地的贵妇人刺出第二刀。
　　龙女挥腿，将他踢开，沉重的力道让刺客正视这位女伴。
　　乔伊扶起雷蒙娜，带她迅速远离窗口和那个刺客。她紧张地注意四周，从后腰摸出了她的短刀，做出迎战的姿态。而雷蒙娜高声喊到："卫兵！有刺客！"
　　没有卫兵应声而出。乔伊确信，当她和雷蒙娜走进这个大厅时，门口守卫的两个都是活人。
　　龙女看见那个杀手苍白的唇角拧出一个冷笑，与此同时，第二个刺客从窗口进入。同伴已到，这两个杀手不再耽搁，提刀冲来，刀刃上的光泽暗示它已淬毒。
　　乔伊知道事态紧急，也就不管她在城堡里是隐藏了身份。她放开雷蒙娜，扔掉匕首，亮出了她的爪子。
　　这两个杀手并非等闲，发现他们的对手可能是个有着不低血统的龙裔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慌。乔伊暗忖，他们在业内价格肯定不低，不知是什么人肯花这么大价钱来刺杀寒冰骑士的妻子，而不是寒冰骑士本人。
　　若乔伊确实是个混血的龙裔，以二对一，他们是有机会赢的。
　　但她是龙。
　　结束战斗后，乔伊的爪子变回了秀美的女性的手。她在裙摆上擦掉那些热血，向倚墙而立的雷蒙娜走去。阿洛韦夫人有些脸色发白。
　　“我该猜到的，”她低声道，“你与奥兰德那么熟稔，又是龙裔……你是白塔的那位龙裔女，奥兰德的五个同门之一。”
　　“请不要责怪我的欺瞒……”乔伊说。
　　雷蒙娜摆摆手。
　　“嗨，我的朋友，你说什么话——”她向乔伊伸手，她的女友连忙扶住了她，“如果你是我的合作者，我肯定要责怪你。可你是我的朋友呀？我们的友谊是建立在我们对彼此的理解之上，而不是彼此的身份之上……天啊，今天这事真可怕，要不是有你在，我肯定就活不成了，乔伊，我得好好感谢你……”
　　她的话被打断了，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卫兵跑进来，手里提着一把同样满是血污的剑，想必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夫人！——诸神在上！您没事吧！”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地上两具浸满鲜血的尸体，又看向乔伊和雷蒙娜，突然跪下：“夫人！我听到您的呼声，正想冲进来，肯突然开始攻击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年轻人竟哽咽起来，“我杀了肯——难道说，他——”
　　“背叛了。”雷蒙娜冷冷地打断他，“现在，去把所有人找过来，尤其是科伦先生。”
　　但是这个卫兵没有应声而动，他犯愣一样看着雷蒙娜，然后突然严肃道：“夫人，对不起，我不能留您和乔耶丝小姐单独在一起，在发生了这样的刺杀事件后——我斗胆请您，起码和我一起见到了科伦大人——”
　　雷蒙娜不耐烦地摆摆手。她扭头看向乔伊：“我的朋友，我是信任你的——”
　　“夫人！”
　　“但是，”她抬高声音，“罗纳德是个一根筋的人，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但我们就按他的意思办吧，他可不是会听我命令的人。”
　　罗纳德尴尬地垂下头。
　　“我忠于我的领主……”他微弱地辩解道。
　　乔伊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那我们就走吧。”她搀着雷蒙娜开始往门口走去。罗纳德站起来，恭恭敬敬跟在她们身后。
　　乔伊没有防备他会攻击她们。虽然她知道，刚才的情况肯定意味着门口的卫兵出了叛徒，和两个刺客里应外合。可她丝毫没有想过，这个叛徒会在杀了自己的同僚后，在自己的同伴失败后，还敢跑进来演戏欺瞒她们。
　　乔伊匆匆挡下了那把剑，却没挡住叛徒脚下一击。雷蒙娜被重重踢倒在地 。
　　被欺骗的愤怒，恐惧，自责，共同涌上龙女心头。她几乎没有多想，掐住罗纳德的脖子，握碎了他的喉管。可这已经迟了。
　　“乔伊……”
　　她听见了雷蒙娜的呻吟。她嗅到了陌生的血味。
　　雷蒙娜脸色惨白，咬着牙看着龙裔游侠，那双翠色的眼睛像两簇火焰。
　　“快去找医师，”她低声说，“快去！”
　　她流产了。
　　乔伊看到奥兰德走进来时，下意识站起来。寒冰骑士看起来风尘仆仆，白发凌乱，眼底有淡淡的乌青，想必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回来的。他的视线在乔伊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到了沉睡的妻子身上。他在乔伊原来呆的地方坐下来，轻轻握住雷蒙娜的手，忏悔一般垂下头。
　　乔伊感到苦涩，她为朋友的悲伤而悲伤。她感到羞愧，她想起她在来北地前对奥尔的婚姻抱有的偏见。
　　最后，她想起了她信盒里最新的那封信，想起了那封信里冷漠的嘲弄。
　　你倒是亲自过来看看呀！她在心里对尼尼大喊，你亲眼看看你的奥尔变成了怎样的奥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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