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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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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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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
我很遗憾得知这样的悲剧。
请替我向寒冰骑士和他的夫人传达我的问候,以及我对那个未曾降世就不幸夭亡的孩子最深切的哀悼。
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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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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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
雷蒙娜已经启程回她的封地去了,她托我转告你,若是你路过海勒堡,女爵很期盼你的造访。
你担心我,这让我很感动,但我必须说,与其给我施以援手,我更希望你去照看着点尼尼。“流浪的公爵”看似逍遥自在,实际的处境可一点也不比我好。谢尔诺针对我,但也不敢有大动作,再说我有很多同盟。而我的妻子——现在雷蒙娜回到了她的封地,雷诺西斯的海勒堡对她绝对安全,没人会希望看到帕雷萨将军唯一的女儿死在帕雷萨将军的海勒堡。
但尼尼就不一样了。他人在西陆,可从未从长汀的斗争中摆脱出去。他未婚,有公爵爵位,继承了长汀富庶的麦芽城,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流浪公爵"之妻的头衔。
尼格森夫人,他的母亲,未有一刻掩饰过手中的这枚筹码的分量。她诸多危险的行径我不想赘述。我觉得最糟的是,她看起来毫不在乎这颗筹码的安危,好像她比他更自信他的能力,相信白塔法师教给他的技艺能让他从任何刺杀中存活。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把尼尼绑到北地来,这样我才能彻底安心。
但我知道我不能。尼克特大概觉得,他现在死在随便什么地方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能在每天临睡前向诸神祈盼,愿他们的眷顾能降临到他身上。
奥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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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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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
我收到你的信,辗转许久,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回信。
我觉得我的观点多半得不到你的认可,不,应该说我很肯定,我的观点和你大相庭径,而且我说服不了你。这让我提不起动力写这封信。
可我还是硬着头皮在写了,乔伊,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些忠告。
从上封信来看,你好像十分同情奥尔,而觉得尼尼太过冷漠得残忍。上上封信你还不是这么想,一趟北地之行能让你的立场产生这么大转变,不得不让我重新审视起奥兰德·阿洛韦这个人来。乔伊,想想你在去北地前是因为什么偏袒尼尼——他有着近乎直觉般看透一个人的锐利,而他如此反感奥尔,难道只是因为这个人曾在他面前暴露过对他的觊觎吗?
难道说,假设这样一个人——虽然有过瑕疵,但本性依然纯善,值得别人信赖他——会赢不回尼尼的亲密和友谊吗?
是的,是的,你在上封信里说,尼尼太囿于他的偏见,如果他真的肯来北地见见奥尔,他就会像你一样改观——乔伊,你确定你是因为那些客观现象转变了态度,而不是因为感情的影响,私心的偏袒,主观的臆断吗?
你说,你亲眼看到了,奥兰德和他的妻子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他对他的部下是多么有担当多么负责任,他在工作上多么劳心费神,在家庭里多么两面为难。
乔伊,人们常说眼见为实,这是错的。道听途说更是错的。感情会遭遇欺骗,逻辑会有其漏洞。真实玄妙无比。我们的老师给了我们那么多手段,教导我们如何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但就连他也承认,绝对的客观绝不存在,当个体从整体中分离,意识从虚无中诞生,它天然就存在着不可弥补的缺损,这缺陷终将致使我们永远对真相的某片拼图目盲。认识自我是认识世界的基础,可自我本身却是对认识世界的巨大阻碍。
我的意思是:你被蒙蔽了。
你很容易心软,你很容易被影响,你总是轻易把信任抛出。因为你是龙,你轻信,你不会得到什么严重的后果。凡人就不同了——黛恩因为轻信安德烈殒命。你知道我们老师那么些年来游走于各个宫廷,参与进诸多阴谋却独善其身的秘诀是什么吗?——白塔法师独来独往。他打击某人,他帮助某人,从来不是因为某种私人关系。这世上没有他信任的人,没有伙伴,没有盟友,所以他能真正正确地运用他的力量,达成他的目的。
你知道我们所有人中最得他衣钵的是谁吗?还是安德烈。连当年的信盒都能用来利用的安德烈,出卖黛恩毫不犹疑的安德烈,拥有众多信徒却和最亲密的同门决裂的安德烈。
只有不被私人感情牵绊的人,才能看到真实。
你和雷蒙娜成了朋友,我十分遗憾。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过失,在知道你去北地时,我应该多和你讲讲雷蒙娜的事迹。现在和你讲,不论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是在说你朋友的坏话。
但是,乔伊,就像我开头所写,我硬着头皮,觉得必须把这些坏话呈递给你,哪怕你不信。
欧兰的安娜亚特,如果百年之后大家谈起蛇蝎美人这个词时她不是第一个被提到,那绝对是长汀的尼格森夫人抢了她的风头。这是雷蒙娜的继母,教育雷蒙娜至她成年的人。仁慈的暴君帕雷萨将军,他能有前面那个形容词纯粹是因为他行事作风古怪离奇,有别于一般的暴君——实际他仍是个暴君,他是雷诺西斯的英雄,是沃野诸国的噩梦。安德烈的家人死于他带来的屠城,他本人是个拿人命不当事的人。这是雷蒙娜的父亲,赐予她血肉之躯的人。
至于雷蒙娜本人呢?她在海勒堡出生,那儿在蒙上帕雷萨将军的光环前不过是雷诺西斯的边境小城。她的母亲死的很早,她的父亲对她纵容溺爱,当她被接到欧兰时,她因她糟糕的教养而出了名——接着,短短一年后,她成了侯爵夫人茶会上的温柔淑女,欧兰的贵族不再低声嘲笑这个野丫头,转而恭恭敬敬称赞起她不愧是帕雷萨将军的掌上明珠。然后就是她和奥尔订婚,那时候奥尔还是个随时可能夭折的孩子,不祥的病人。当时雷蒙娜十来岁的年纪,换个同龄的女孩儿是绝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曾经溺爱她的父亲当做筹码交换——她接受了,婚约的消息传回来没多久,整个欧兰城都看到了这女孩儿怎样温柔乖驯地赞美她的父亲和继母,赞美她血统高贵却身体羸弱的未婚夫,发誓她将来会用全部的爱来呵护这个比她小好几岁的丈夫。
你难道不觉得可怕吗,乔伊?她那时才多大,就能有这样的心机——哦,别对我说你相信她真是一个性格柔弱的贞洁女子,温驯乖巧的好女儿。
现在,我和你说完了她的虚伪,接着来谈谈她的残忍吧。
乔伊,你说雷蒙娜夫人风姿绰约,性格开朗,处事通达。你说她让你想起了黛恩。我真的以为,这是对黛恩的羞辱。
的确,她们可能是同等的野性难驯,但黛恩是个好人,值得你和她做朋友,值得你为她冒险,值得你以命相托。雷蒙娜不是。
如果说安娜亚特夫人言传身教让她学会如何佩戴假面,帕雷萨将军就是用血统的力量让她有了和他一样残暴不仁的天赋。
帕雷萨将军是很可怕的人,随随便便就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对女儿的教育一脉相承,他甚至是在鼓励雷蒙娜的种种胡闹。
乔伊,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如果雷蒙娜的虚伪可以从种种传言中提取信息推断出来,那么她的残忍,他父亲对她的教育,她在步入大众视野前的经历——我从何处得以听说呢?
乔伊,我,和你一样,我是亲眼看到的。
你知道我是木匠之子,年幼失怙。或许你还听说过,我是雷诺西斯人,在沃野战争前被老师收留。你肯定不知道,就连黛恩和安迪也不知道,我出生在海勒堡,在我父亲死后,幸得我的领主的怜悯——领我进城堡的人是这么说的——我成了伯爵的仆人。
海勒堡伯爵,现在没什么人这么称呼他了——帕雷萨大人,我们当时这么叫他。
让我领你看看,我当年亲眼看到的伯爵府邸是怎么样的。
法尔蒂娜夫人,你大概只知道她的存在,不知道她的名字。传言说帕雷萨将军用情至深,他十分爱恋思念他的发妻,他出身不高的青梅竹马,以至于他后来对续娶的妻子十分冷淡,哪怕安娜亚特夫人年轻貌美,两人却没有一个孩子。她在世时,伯爵爱恋她是真的;她死后,伯爵对她忠诚不二就是瞎扯了。妻子死后没多久,他就有了一个情人,一个游侠,每年来城堡住上一个冬天。
不过,我这个小人物是和伯爵大人没什么接触的。我,和我一样的仆从们,最需要注意的不是老爷,而是小姐。
雷蒙娜小姐是城堡里的魔星。你说她风度翩翩,说实话我难以想象。我记忆中的雷蒙娜小姐是个残忍的小暴君。她生性好动,每天都把城堡闹的鸡飞狗跳,偏偏所有人拿她没办法——不论她做出什么,帕雷萨大人都不会罚她。我刚进城堡那会儿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她差点把她的贴身女仆的眼睛戳瞎,因为她给她拿错了布料的颜色。她的礼仪老师当时就在旁边,及时阻止了她并给了她一通鞭子,而她,为了反抗,竟划伤了老师的脸。这件事的结果是什么呢?礼仪老师被伯爵大人开除,因为她竟敢对他的女儿动鞭子;那位可怜的女仆被调到了花房,因为伯爵大人担心她心怀怨恨以后不会尽心照顾小姐;至于小姐,她被罚十年没有生日礼物,可实际上伯爵大人以别人的名义给女儿的礼物从没少过。
不要对我说,那是她年纪小不懂事。我曾问过她,你在做那件事时没有想过后果吗?她回答我,她是把后果想的很清楚才做那件事的。
“我是领主的女儿,哪怕我杀了谁,也是那个人有罪,而不是我有罪。”
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是的,我曾和她是朋友,乔伊,而且比你更进一步,我和那个不戴面具的雷蒙娜曾是朋友,我知道她有着怎样可怕的本性——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她的世界绝对只围绕她一个人转,她把自己看做是最重要的存在,其余旁人都是她取乐的工具。
我当时很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我仍愿意和她做朋友只是因为,我当时别无所选,我太孤独,又太和别人格格不入,一个人向我伸手,我就迫不及待地要抓住,哪怕她眼里闪着的只是残酷的好奇心。
乔伊,帕雷萨大人是个怪物,他鼓励他的女儿成为比他更胜一筹的怪物,我想他必定是成功了。这个女人没有受过一丝一毫文明的训教,她泛滥的兽性已经根深蒂固,即使披上人皮也不能更改她怪物的本性。保持泛泛之交,到此为止。如果你把她当成密友,她会辜负你,而且辜负起来毫不犹豫,毫无愧悔。
你的,
卡朋特·赫尔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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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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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
接下来这些话是我深思熟虑以后写下的。
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是的,我承认,某种意义上,我对雷蒙娜夫人怀有偏见。我为冒犯你的朋友向你道歉。
但是,乔伊,我写那些词句的目的不是为了探究,雷蒙娜客观上应该如何评价。我那封信后半部分全只围绕着一个目的:你的朋友有其危险性和虚假性,你所了解到的未必不是她演给你看的。
或许,我因为我自身原因说了太多无关的东西,但是,好吧,那些充满偏见的话语里总有些你也不能否认的真相是吧?
而且,一个与你认识更久,你也更了解的老朋友给你的劝告,难道不是更应博得你的重视和青睐吗?为什么你依然要坚持去信任一个刚认识没几个月的新朋友呢?
我期待和你的面谈,我期待你的那些不能诉诸笔端的理由。
第二个问题。乔伊,尼尼曾就奥尔的问题和我有过相当一段长时间的通信,我自认,我对他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比你更了解——我的看法就是,尼克特当时确实有些无法接受,但他早就放下了。他更不可能因为他对同性恋的偏见而对奥尔产生了偏见。你大概还不知道,尼尼没有作品的这两年也没闲着,他简直成了爱神的忠仆,给那位女神跑腿,暗中帮助那些不幸的恋人们,这其中,我知道的,就有不少对同性恋人。有一对正被安置在我的学院里,如果你曾看过他怎么和他们相处你就会明白,他绝对不是个反同者。
最后一个问题。我知道你绝对看不惯我的观点,但这就是我的立场。
奥兰德的选择,和安德烈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安德烈比他更无可指摘。
尼尼跑到大陆,只有他自己,他把自己暴露在被刺杀的风险之中;安德烈如果后退,面临的是所有圣廷邦国的通缉;奥兰德是什么情况?
他的哥哥早就向他伸出过和解之手,他自己不接。
是的,乔伊,你觉得,让寒冰骑士去过每天喝喝酒打打猎当领地吉祥物的生活,对他来说憋屈极了。
或者,更进一步,白塔的奥兰德比寒冰堡的谢尔诺更关心冰原上的士兵,有能力也有动力改善他们的处境,惠及更多人,凭什么不能是站在士兵一方的他却是站在贵族一方的谢尔诺该当骑士团的领主?
那么你究竟觉得怎样才公平呢?奥兰德成为寒冰堡公爵?
那谢尔诺呢?那些支持长子的贵族呢?
或者,保持现状?寒冰骑士把持凛冬骑士团?小公爵掌控寒冰堡?
乔伊,北地阿洛韦之所以是公爵,诸国之所以敬他们大陆守护者,全在冰原的战场,全在凛冬骑士。爵位,骑士团,它们必须密不可分。
若奥兰德和谢尔诺亲如一人还好,偏偏他们对军团改编的意见南辕北辙。
乔伊,这是无解的。
奥兰德现在在走一条危险的道路,我和尼尼都感到反感的道路,这条道路的终点有无上尊荣。他回头是可悲的,他继续是可鄙的。
我们能做的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权力不会腐蚀一个人。权力的争斗却会。
我想尼尼是出于某种难言之隐,或是恻隐之心,所以不愿向我们开诚布公地透露他疏远奥兰德的原因。
我不了解,但我相信他。我站在他那一边。
卡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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