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36、失落的信·家书

　　[这封信在漫长的时间里被虫蛀，水蚀，最终化为碎屑]
　　安吕克斯：
　　我的儿子，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这封信携带了一个命令，不要把这命令看作是你父亲又一次蛮横的要求；请知晓，这道命令是你的领主对你的征召，如果你背离这道命令，你将成为叛徒，你将不再是基恩切克家的一员，你将不再是我的长子和继承人；请知晓，虽然我曾容忍你诸多背离我，背离你的家族的言论和行径，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你的叛离将剪断你和你家族间的联系。
　　安吕克斯，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好这道命令：我要求你现在立刻收拾行囊，辞别你的同学和老师，离开烈焰城，从你接到这封信的这一天就出发，乘一匹快马，在五天之内出现在我的面前。
　　安吕克斯，我的儿子，我知道，如果仅仅给你发布这道命令，你必然会凭你年轻人的热血和傲气，宁愿接受你被你家族剪除的命运，也不愿遵从我的要求，因此我给你写下接下来这些内容。在你看完它前，不要和任何人分享它；在你看完之后，如果你决定回归你的家族，你自然知道你该把哪部分公开宣扬；而如果你遗憾的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你更会对它守口如瓶。
　　我知道，那个神弃之子散播的谣言已经先我的信一步到达你所在的学府，甚至，我相信他所编造的故事已经散播到整个大陆，而你我年轻的儿子，已先于我的我所要告诉你的真相一步，听取了奥兰德·阿洛韦编造的故事。在这种蛊惑下，你也许会罔顾我的为人，罔顾我们家族的训导和名誉，认定我接下来所写的一切都是可耻的权力争斗中诞生出的恶毒的谎言。安吕克斯，如果你真的那样认为，那我只能说——当我因为你的叛离而宣布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时，我将感到这是诸神对我的怜悯和恩赐。
　　安吕克斯，如你知道的一般，七天之前我到达寒冰堡，和许多守卫着北地的那些声名昭彰的名字一起，见证下一任寒冰堡公爵的诞生。在决斗前的那一天晚上，我们按习俗举行了一场宴会。中毒就发生在那时。我到现在还并未弄清毒药是怎么放下的，整场宴会小谢尔诺阁下都安然无恙，直到最后的宣誓，他和奥兰德接过盛满红酒的金杯，走到大厅中央。
　　如果你在你的礼仪老师为你上课时认真倾听她的话语，你就应该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我知道你没有，所以我现在为你写出这些话。你之后会知道，它听起来多么可悲，多么讽刺。
　　“以太阳、月亮、群星的光芒，以幸运、命运、寒冰的照拂，在纷争、阴谋、野心的死角，受父亲、母亲、血亲的见证，你我兄弟手足在这里起誓：为大陆守护者的责任，为抵御魔物的使命，为寒冰堡垒的荣光，我们将在决斗场上忘记我们血缘的关联；我们将不动侧隐，心如冰雪，用力出剑，全力战斗，以绝对的实力定下绝对的胜负，让我们中的最强者成为我们父亲的继承人；生之眷恋不会令我们进攻的步履胆怯，死之阴影不会令我们出剑的速度迟疑；但我们祈愿，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被死纳入永恒的虚无。”
　　然后他们碰撞了酒杯喝酒，接下来他们该说的是：“当胜负决断、战斗结束之后，我们将重新记起我们的关联，我们将重新记起，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是我的兄弟。”
　　他们没能说出这些词。
　　我看到谢尔诺呕出了一口血，看到他首先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呕出来的血，接着不可置信的盯着那面无表情注视着他的奥兰德。我们惊呆了。公爵大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仍旧雷厉风行，强撑着主持大局，稳定事态，进行调查，抓捕犯人。他们抓到了三个死人和一个活人，这个活人在自尽的当口被拦下，但嘴很硬，不然公爵不会迟了三天才查明他的长子到底被下了何种毒药。
　　为时已晚。
　　小谢尔诺阁下中毒后的第四天，公爵召集了包括奥兰德·阿洛韦在内的所有人。他宣布：他驱逐了他的次子，奥兰德·阿洛韦不再是他的儿子，于是谢尔诺·阿洛韦，他唯一的儿子就是他的继承人，若谢尔诺不幸早逝，那么谢尔诺的儿子就是下一任寒冰堡公爵。
　　我的儿子，也许你会坚信奥兰德·阿洛韦无辜，我告诉你无辜的奥兰德听闻此言什么反应：他向他的父亲行了一个礼，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大门。
　　晚上，谢尔诺逝世。第二天早上，谢尔诺的幼子在仓促的典礼中成为了下一任寒冰堡公爵。典礼一结束，我们这些人就纷纷返程。
　　安吕克斯，想象一下：当你的父亲我回到我的领地，发现谣言已经先真相一步传播到了民众的耳朵中时，我内心中燃起的滔天义愤。我的儿子，你曾坚持认为，卓越的才能比正当的血统和高贵的品行更值得臣属的侍奉和追随。啊，儿子，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你难道真的能够接受自己去侍奉这样一位主人吗。
　　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本该是你不配知道的。在某一次我与另一位高贵的大人和谢尔诺阁下会面时，那位大人曾建议谢尔诺先下手为强，趁奥兰德羽翼未丰，派人诛杀这个越来越背离他的兄弟，这个隐患和竞争者。而谢尔诺阁下斩钉截铁的告诉他：“请不要再提这样的建议，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去夺取我兄弟的性命。我要的是在这场继承人的争斗中取得胜利，仅此而已。”
　　或许谢尔诺阁下的确不如奥兰德阁下有被白塔法师收为弟子的奇遇，没有受过一位神眷者的点拨和指引。但是，儿子，只有那些沃野和长汀的贵族，那些沉迷争权夺利之人才会需要一颗精明的头脑，算策的智慧。北地勇士的荣光来自于他们在堂堂正正的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厮杀！和魔物的战斗不需要才华横溢！安吕克斯，也许，奥兰德·阿洛韦的确是更合适的君主的人选，但寒冰堡并不需要一位君主，一个精于谋划的国王，我们需要的是勇士，是战士。他堂堂正正地生，堂堂正正地死，堂堂正正地争取命运，接受命运，承担命运。谢尔诺阁下是一个合格的人选，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彻彻底底的北地的贵族，令人尊敬令人骄傲。而那个白发的魔鬼之子呢？他本就在幼年时离开了北地，到遥远的沃野去度过了漫长的时光，而他回来后，又和那个雷诺西斯的阴毒妇人混在一起，被撩拨起了野心，有了歹毒的心肠，钻研起残忍的阴谋，越来越叛离他的家庭，叛离他的兄长，越来越不顾念曾经的至亲之情，终于犯下这等丑恶的罪行！虽然现在那毒妇已经弃他而去，这是他的报应；但他也已从那恶毒的妇人身上学到了足够多的东西，来自沃野的诡谲的算计。寒冰堡的荣誉，阿洛韦的骄傲，在他身上竟完全没有了！他用下毒，这样侮辱战士尊严的方式去争夺公爵之位；他用这样烈性的毒药，夺走一个在幼时对他百般照顾，在成年对他隐忍退让的兄长的性命！安吕克斯，我的儿子，你真的决意要去追随这样的卑鄙小人吗？你真的执意要辱没你家族的名声，辱没你血统的名声，辱没你所接受的所有关于正义和尊严的教育吗？
　　我的儿子，你曾经是我的骄傲，即使在你进入那个充斥着奥兰德同窗的学府，被他那些帮手和耳目蛊惑，开始亲近起这个白头发的不祥之子后，我虽对你失望，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有朝一日，我的长子，我悉心教育的继承人，我早已定好将要在我死后继承我的头衔和领地，继承家族荣光的人——你，会使我蒙羞，你会感到让我发出这样感叹：日月在上，寒冰为证，我希望我和我的妻子没有生下过这样一个儿子。
　　儿子，我曾经以为，就算你选择了背离你父辈的道路，你所秉持的正义，你所追随的荣誉也是从来没有偏离过基恩切克的光辉和指引的。现在，你能以你的行动向我证明确实如此吗？
　　安吕克斯·基恩切克，我最后再强调一遍：你的父亲在呼唤你，你的领主在征召你，他希望你离开歧途，走入正道。离开这个才华炫目，内心可怖之人。拥护一位这样的寒冰堡公爵：他年幼失怙，他的父亲被他的叔叔背叛毒杀，他的他祖父为正义和公道将他立为他的继承人，他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就要去对抗他邪恶的叔叔。儿子，来当他的守护者，来当他的教导者，让正义得以昭彰。来让邪恶的意图化为泡影，来让权欲的野心沦为空谈，来让恶行所攫取的果实只余失败和虚无。
　　安吕克斯，战鼓已经擂起，你我注定在战场上相见。如果那时，我发现你是我的敌人，那么我发誓——
　　我将不动恻隐，我将心如冰雪。
　　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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