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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3 ...

  •   第一百一十八封信
      *
      乔伊:
      我梦见我爸爸老了。我十多年没见过他,在我的记忆和梦中,他永远是我最后见到的那个模样:身体硬朗,笑声响亮,一张硬弓轻轻松松就能拉满,喝起酒来论桶计数。他说他除了打猎和喝酒之外的时间都用来冥想,相信身体里流动的魔力能让他长命百岁。唉,我知道这是一种迷信,可我一直以来居然都没有想过这个事实——石林堡的尼克特侯爵也是会老的。
      我在梦见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在深夜里咳嗽,白天还要强撑着年轻人的作态和威势,色厉内荏。
      唉。乔伊,我敬爱尼克特·卡特尼侯爵,我把他当做我的父亲,除了他,我再找不出一个让我感到是我父亲的人。你在我之外的人那里听说过他吗?如果没有,那真是太好了,因为世人抛给他的全是污名,他们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软弱、愚蠢、可怜的男人。
      我时常觉得世人的观点令我困惑。我听他们赞美概念上的真挚,概念上的爱,概念上不求回报的牺牲,然后等落到实例中来,他们甩出的却不是钦佩,而是羞辱和轻蔑。我爸爸,石林堡的尼克特侯爵到底做了什么蠢事呢?——他毫不掩饰自己爱一个人,毫不掩饰自己为她付出,毫不掩饰自己遭到辜负。
      我一直想把他的故事写出来,他真正的故事,而不是经过庸俗之手的捏造,拼贴了明目张胆的诽谤的故事。我曾经设想,有一天我要回长汀拜访他,问问他是否愿意让我记述真正的他,是否愿意告诉我更多真正的他。
      乔伊,这个梦才让我意识到,我可能没机会了。
      让我和你再多谈谈他吧。我爸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小的时候曾有过这种想法:如果要我牺牲性命去保护一个人,那么我首先要保护的就是我妈妈,第二个要保护的就是我爸爸。你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排序吗?因为他也希望如此,他想保护她,然后保护我。可惜我妈需要的不是守护她的骑士。在那些关于她的故事里,他们说她“回到”了国王身边。乔伊,在我的故事里,不是“回到”,是“离开”。我妈离开了我们。
      哈哈,其实没有那么伤感。我那时候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此前他们也经常外出好几天,我并不觉得她的消失有什么不对,而且她总是给我写信,给我的家庭教师和照顾我的女仆下达这样那样的指令,一切就和她在没什么差别。是我爸爸对我说的这个词。嗯,也许我应该这样说:在他的故事里,她离开了他。
      那天,我爸把我抱在腿上,坐在草坪上享受春风。他先是考了我一些功课上的问题,夸奖我的聪明,然后突然告诉我说,我妈离开了“我们”(我后来总觉得,他当时可能以为,我妈会把我一直留在那,留给他)。
      我爸对我说,因为我妈离开了我们,现在,我们这个家庭在别人眼里就不再正常啦,从此,我们在好些人眼里就成了悲苦的可怜人。
      我很惊奇,说:可我不觉得自己悲苦可怜啊?
      我爸就笑了起来,说:对,是这样,你要坚信你自己的感受。如果你觉得你正常,那你就是正常,你不是悲苦的可怜人。
      乔伊,我一直知道,就算没有他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也会成为一个坚信自己的人。这就是流在我血管里的东西。可那些和我流着相似的血的人不会和我说这种话,只有他对我说过。
      好像写得有些长了,其实只想写一张短笺。刚刚看到你的来信,还未通读,稍后回信。祝你一切顺利。
      正在亲吻你信末签名的,
      尼尼
      *
      第一百一十九封信
      *
      亲爱的乔伊:
      我可能太久没有经历车马劳顿,一会颠簸就开始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而且这种眩晕感很狡猾,并不持续存在,一会一会的,我以为自己没事了,它就又过来给我一通折磨,我犹豫着要不要招手让车队停下,这感觉又自己好转了。其实要是拿这当借口增加了沿途的休息次数,迟一些见到欧兰的女爵,我也是乐意的。可这实在是大大影响了我的生活。我本来以为我在旅途上可以完整地阅读完一部著述,书写一篇论文,结果这几天下来,我发现我实际上是在旅途中无所事事,而且身体还遭受着折磨。时间,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空空地耗掉了!等到了夜晚,终于在旅店安顿了下来,可我正步入衰老的身体却不许我这样做!一个白天忍耐呕吐已经耗尽了我的精力,我现在看到需要过多思考的文段就感到头痛,感到头脑似乎是倒满水的杯子,再也倒不进新知识了。可若要我熄灯入睡又实在心有不甘,只好来写这样一种唯作闲谈的东西出来。唉,刚这样写完,不过是完成了一个开头,我就感到困意席卷,大概要明天继续写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到达欧兰前完成这封信,并且写出可堪一读的东西出来。
      乔伊,说来挺意外的,我在旅途的第一感触其实是消息的闭塞。我呆在艾尔伯特这样一个容纳着各地各样的人的地方太久了,正如我久久不曾外出旅行一样,我习惯了各地消息第一时间就能拿在手里,都快忘了这种便利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拥有的。
      我今天才知道了那个消息:尼克特·尼格森出现在白鸥港。
      我想,等我发出这封信时,你和奥尔肯定早已经听说了这事,甚至你,肯定比我更早和尼尼交流过这个新闻。我昨晚刚给他回信。我不得不说,我真是太佩服尼格森夫人的胆识,雇一个演员来装成她的儿子,进行演讲鼓舞士气,还制造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神迹。我们放眼同时代的人——不限女人,只说人——实施这种计谋的勇气真是少有人能拥有的。
      我的眩晕和呕吐的冲动渐渐好了起来,精神却仍旧很差。我不想写些冒犯你视为朋友的那个人的话来惹你不快,但我真的很难不怀疑:雷蒙娜·海泽拉姆在搞什么阴谋呢?
      乔伊,你不知道我十四岁那年挨的是一顿什么打。他们本来要打死我,如果不是老师撞见我们,他们一定会打死我。这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她父亲怎么统治这里,我却还要犯禁。可就算这是我的错,也不能因此认定她无辜。[一句被涂掉的话,隐约能辨认出“实话告诉你,我知道她想要看到我怎么被打死”。]
      乔伊,就算这会令你不高兴,我还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你,你要记得提防她。
      啊,今天听说了你与奥尔那场精彩的奇袭。祝贺你,队长!
      我听说你活俘了伊兰。也许这就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乔伊。自从奥兰德和谢尔诺的对抗公开,我们那些侍奉了不同主人的怀德姆的同学就知道自己将迎来一场生死决战。伊兰和那些人一样,相信他们会和奥兰德他们你死我活。他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每个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然后做着杀死别人的准备。
      不应该是这样,我每次想到这一点都想说,不应该是这样。我们有机会一起学习不是为了让我们比拼谁更冷血,更能对昔日同窗斩草除根。我不知道你周围的人是否都支持你,乔伊,我只想告诉你,我支持你。(我知道你肯定已经有了尼尼的支持,但多一份支持也不坏嘛。)
      我经常觉得我现在对于熟悉的名字走向终结感到越来越麻木。这不对。唉。
      能为不幸心痛是珍贵的能力,代表一个人灵魂中对正义和善的热情没被磨灭。我感到我像一团逐渐熄掉的火,心里只有这些年来烧剩下的冷灰。
      我不知道龙会不会这样,在那很久远的将来。乔伊,这听上去有点残忍:我真诚希望你能保留你心痛的能力。
      我终于到达,要在明天进入欧兰女公爵的城堡。听说奥尔那里局势基本平定。祝贺你们!
      我现在躺着,享受我在承受雷蒙娜女爵的阴谋和压力前最后的轻松和自在,居然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愉快。我想:一切在变好,一切会变好,因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这听起来像我二十岁不知天高地厚时对自己说的话。我已经变了,已经知道了命运的诡谲和可怕,知道世界不为几个微不足道的好的愿望和意志动摇改头换面。乔伊,使我感到安慰的不是世界正在变好,而是世界有可能变好。老师是播种者,种子长大,开花结果,又再播种。使我感到安慰的是这些好的愿望会一直出现,希望会一直存在。
      我从奥尔的信上得知伊兰已经同意握手言和,放弃无意义的消耗和折损,让士兵专心应对将随着冬天到来的冰原魔物。希望万事都能顺利如此。
      祝福你,和奥尔,和休,和伊兰,和贝勒克,还有更多我认识的名字,还有更多我不认识的名字。唉,乔伊,在我发现雷蒙娜的阴谋前,我也会祝福她的。
      你的朋友,
      卡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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