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42、幕间·从他们身边走过

　　“我来向你辞行。”乔伊对奥兰德说。她已经卸下了北地战士的甲胄，换回她游侠的装束。对于一个三天前还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上参与所有重大决断讨论的人来说，就算昨天已经请辞，在今天道别也实在过于迅速了。
　　不过，她的老朋友和老同学点点头，脸上一点错愕也没有。
　　“无法表达我对你的谢意，”奥兰德说，“刚才，我接到了黑石堡公爵的信笺，他同意了我们的条件，与我握手言和。”
　　乔伊神色动了动，就像一个人看完了戏剧的终幕，虽然正要离场，从此与舞台上的故事毫无瓜葛，但看到一切尘埃落定，心里还是免不了有着满足和欢欣。
　　“这很好。”她低声说。
　　“不论伊兰如何诋毁侮辱，”奥兰德说，“事实仍旧证明，我们是对的。”他习惯绷紧的面容看起来放松了一点，“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的支持。我很想给你一份与我谢意相配的报偿，一份酬劳，一个人情。我知道你都不需要。”
　　“我的确不需要金钱或许诺，”乔伊说，“不过，我现在想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长汀萨克洛王的使者在这里？”
　　奥兰德脸上的放松一点一点消失了。
　　“是我自己发现的，”乔伊看着他的眼睛说，“没有人主动告诉我。”
　　“不，别误会，”奥兰德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没有刻意隐瞒过……我一直预备着这个时刻到来，预备着我向你坦白这一切……我只是做不到主动告诉你。”
　　她能理解这一点，因为昨天，她也没有在给尼尼的信里写下这件事。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奥兰德·阿洛韦——”乔伊说，“萨克洛王的使者来到这里，等候你兑现一份什么样的承诺？”
　　还能有什么样的承诺呢？白塔法师站在讲台上，告诉他们怎么从已知推测出未知，怎么从现在的局势推测出人心的动向。击风港公爵带着长汀最好的海军横渡内海退守，石林堡侯爵有心追击，却没有可供他驱使的军舰和士兵。更好的做法是用外交方式联络沃野的某个国家出兵，但既然玛莲娜公主夫妇被迎进雷诺西斯控制的白鸥港，就说明他们已与莱昂纳特王结盟，那么有大半个沃野绝对不会接受萨克洛王的请求，剩下的小半个沃野也不乐意为别人公开和莱昂纳特做对。但是寒冰堡的奥兰德就不一样了。派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从诺里亚取道，对白鸥港的逆贼来一场夜袭——
　　“你能猜到，”奥兰德回答，“就是那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之前惊奇我的钱粮从哪里来——雷蒙娜，安德烈，我暗自的积蓄，不，这些只够一半，剩下的都来自长汀。”
　　“可那是尼尼的妈妈。”乔伊说。
　　“我不会伤害尼格森夫人，”他说，“这也是萨克洛王乐意选择我的原因——他并不希望她死，他要挑一个在利害关系上更乐意让她活着的人来毁灭她的军队。贝勒克会完成这项任务：与她作战，让她失败，活俘她，就像我们对伊兰他们做的那样。”
　　乔伊注视着奥兰德。他们叫他寒冰骑士，因为他有一头白发，在冰原的战场上带来希望，如同那位寒冰的半神；因为他在众人面前从来冷若冰霜，神情严肃，没有一丝轻松的笑意，没有一丝人情味，如同一块寒冰。
　　而现在，奥兰德冰蓝色的眼睛怀着希冀望向她。他是一个孤独又脆弱的人，渴望得到一个认识很久的老朋友的理解和认同，渴望得到他志同道合的同伴的支持。过去无数次，他从卡普那里得到理解；这些天以来，他也从她这里汲取认同。
　　乔伊别过脸去，不看他。
　　“我曾经坚信，他们的传言是假的，”她说，“就连伊兰当众质问你，而你沉默以对时，我也坚信，你是无辜的。”
　　一片寂静。
　　“我现在不再坚信了。”她说着转身，抬起她的脚。在她打开房屋的大门前，奥兰德说道：
　　“我不无辜，乔伊，但我在此起誓：从前，以后，我永远都不主动戕害我的敌人，永远不在胜利后对他们赶尽杀绝。”
　　她没有回答，没有回头。她已从他们身边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