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43、25

　　第一百二十二封信
　　*
　　乔伊：
　　事情这样发展，我不意外。实在没什么更多的话可说。我之前对你说过，我要冷眼旁观，我现在还是这样决定。
　　我有时候会这么想：为什么我妈不是一个男人呢？这样她的才华和欲求就不用以这样曲折的方式实现了——靠操纵一个一个男人，靠我。要是我妈是个男人，我此刻在或不在她的身边根本不会影响局势。她失败不是因为我不在才失败，成功也不是因为我在才成功。
　　哎，不能这样说。她要是男人，我就不会出生了。我还是很感谢我的出生，感谢她冒死生下我。这样我才能遇到你。
　　乔伊，还是来继续我的逃避吧，假装坏事不存在以令心灵稍感欢悦。
　　我的戏剧卡在了前中部分……好吧，这也是个我想逃避的事，让我们暂时先不要谈它……我最近写了一首诗，可惜非常差，我把它抄进我的札记，打算过段时间修改了再配曲。
　　其实我已经开始忙着做一件新的项目，本来打定主意对你保密，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我现在真是受不了啦！我要告诉你……不行，还是不能完全告诉你。稍微透露一点，我在运用我荒废已久的魔理学知识创制一个魔法阵。不得不说，我本来做好雏形阶段就失败的准备，毕竟我许久不练习这些，结果发现我还做得挺不错，基线联构成功。我现在凑齐了材料，正在填充合适的文符和元阵，相信等你回来的那天，我就能把这个东西调试出来。最近每天都忙于此事。专注地沉迷一项工作让我忘记现实烦忧。不过也遇到了一点麻烦。很不好意思地想问问你，你现在到哪了，离烈焰城近吗？可以请你去艾尔伯特学院那里帮我查一个魔法阵吗？创制者应该是神眷者“幽影”迪厄斯，三-四-六-无限、终始同一归元、梦-光-星-契指、艾瑟潘拉顿结，大概是这个模样。
　　当然，直接问卡普更好，可我之前已经咨询了他很多，再问下去他就明白我要做的是什么了，到时候他肯定会比我更快地推导出这个法阵的构形，那样一来，自创法阵的乐趣就完全没有了。所以我想请你悄悄帮我查找一下，不要让卡普知道。当然，如果你已经走过了烈焰城，那还是算了吧，我去问卡普。
　　乔伊，创作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是不幸的凡人能从事的最幸运的事业。那么简单，那么微不足道，却能带来那么多快乐，快乐到几乎能忘记自己的痛苦。
　　那么，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我要加快进度，不能等你踏进塔里时我还只是做出来一个半成品。
　　吻你的手心，
　　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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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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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算算日子，你大概已经踏入阿米克的封域了吧？还是说你已经和尼尼重逢，你们正在享受小别重逢的甜蜜时光？
　　要是后者的话，也许我的信会打搅你们的欢乐。我其实纠结许久要不要写这封信，但最终还是觉得，不把这事告诉你们实在说不过去。
　　这是欧兰女爵告诉我的消息（不然我还不会知道得这样快），白鸥港的长汀叛军出击了，击风港的小兰蒙特主动让贤，把士兵的统帅权交给尼克森夫人和蒂瑞斯王的儿子，麦芽城公爵尼克特。如果风向不变，大概今天晚上，他们就能横穿内海，登陆长汀。
　　乔伊，不知道尼格森夫人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玛莲娜公主夫妇同意让一个冒名顶替的人统帅全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实在是不可思议，令我叹服。
　　祈盼幸运的眷顾落于你们的两肩，纷争降下的暴雨沾不湿你们的衣角。对了，替我向尼尼问好。他最近在忙什么呢？不是抱怨他久久不给我回信，我不着急，只是有点好奇。
　　你真诚的，
　　卡普
　　*
　　第一百二十四封信
　　*
　　亲爱的朋友：
　　是我啦。
　　自从我知道流浪公爵尼克特现身白鸥港起，我就一直想要给你写一封安慰的信，却苦于没有一个渠道可以把信送到你手里。不瞒你说，我邀请可敬的席加院长到我的领地，不仅是为了让知识的清风吹醒我领地上那些平庸的学士们昏沉的头脑，也是为了能够获得和你通信的机会。啊，铁面无私的院长，居然始终拒绝把他的信盒借给我使用——直到今日。
　　乔伊，亲爱的朋友，我没见到你，但我猜得出，从卡朋特的态度里我看到你们的表情，你们的坚定，你们对那个不在你们眼前的男人的友谊和信赖。我很欣赏，不愿打破，不愿试探。要是事情真是这样该多好啊：那个在白鸥港的人是假的。
　　乔伊，我不是他的朋友，没有那些友谊和信赖。我只看到可能性与不可能性。玛莲娜公主造她哥哥的反，尼格森夫人从旁襄助，爱德华公爵为妻子冲锋陷阵，不少人暗中支持，结果——他们输了，不仅输了，连击风港都没守住，直接灰溜溜逃到了这边。
　　我的朋友，想象一下，击风港的勇士们，他们反叛国王，并不是萨克洛王多烂，只是因为他们忠于爱德华公爵，忠于兰蒙特家族。曾经，在老兰蒙特的统御下，他们是长汀乃至整个世界最好的海军，结果现在，啊，现在。
　　士气。乔伊。士兵感到他们遭到辜负，因为统帅没有给他们胜利。这伙逆贼注定败亡，除非——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伙溃逃的丧家犬驶入白鸥港时，出乎意料见到一位蓝衣的吟游诗人站在港口迎接他们。一个闪亮的登场，足以被传唱百年。他可是白塔法师的弟子，长汀倍受尊崇的蒂瑞斯王的儿子，曾受他长兄歌蒂恩王的宠信，在他受重用的短暂年月做出过值得称赞的成就，证明过他有出众的才干和傲人的资质。这样一位命途多舛的王子被命运垂青，得到这位冷酷的女神的启迪，来迎接神赐给他的军队，反击多年以来他的兄弟对他的打压和冷落，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他到底有没有得到真神眷顾，不重要，那些士兵相信他得到了真神眷顾，这才重要。仅仅靠一个意料之外的迎接，一个短暂的露面？不，不够，不能取信于人。他们都知道船上就坐着他妈妈，万一是这以阴险闻名的女人暗中策划的戏码呢？于是接下来，还有一场演讲，激荡勇士的心魂，号召他们为神意效命，为正义效命，为王子效命，为未来的国王效命。
　　乔伊，演员如何能演出征服全军的气魄？更别提接下来，公主和夫人彻底隐于幕后，小兰蒙特甘居人下，他率领全军出击。多大胆，多冒险！距离他们的大败才过去多久？如果不是他，真正的他，一位有权坐上长汀王座的王子决议如此，这一切怎么可能实现？
　　亲爱的朋友，不要继续思索那刻意刁难你的不存在的魔法阵了，快回你们的那座塔里看看吧。
　　始终挂念着你的，
　　雷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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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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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是的。
　　他没有咨询我任何魔法阵的问题。
　　我确信他说的那个魔法阵不存在，“幽影”迪厄斯不用“契指”联谐子阵，他用“契命”。
　　[被涂黑的一句话，隐约能看出句首的词，“也许”]
　　乔伊，我想说，我们要冷静。是的，应该冷静。是的。他到现在都不回信，但我们要冷静。[被涂黑的一个词]
　　我今天听说，他们登陆，大胜。他已经在诗人那有了新的称号：流浪的王子。他们迫不及待要叫他蓝衣的长汀国王了。
　　如果他真的……我只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卡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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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封信
　　*
　　乔伊：
　　我知道我没资格向你问这个问题，你完全有理由不回答我。
　　可是，我恳求你。
　　我今晨听说了这个消息：
　　长汀的尼克特公爵输了。
　　我恳求你告诉我，尼克特在你身边吗？
　　奥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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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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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既然你都看到我给你的那句留言，你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没有更多话想对你说。
　　非要说一句，那就是：再见，你不再属于我，我也不再属于你。你清楚了吧。
　　尼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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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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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你想听什么细节？我射死了我的姐姐，她已经怀孕七个月，我射穿了她的心脏，她像一只死鸟似的带着她的孩子跌进海里。我拉弓的时候没有感觉，看着她跌入海里也没有感觉。细雨打在我的手指上。她的丈夫不敢阻止我。我本来以为我也许会有点难为情，毕竟在两军众目睽睽之下，全长汀人甚至全世界人都会知道我杀了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可我没有。我果然很擅长这样的事，我早就知道我会擅长，我想要是有朝一日我能杀死萨克洛，我也会这样平静。我刚刚还解决了我的母亲。我把她送上一条小船，她和她的一个女仆。我把她们推向敌船追来的方向，命令她们要为我好好拖慢石林堡侯爵追击的速度。对了，不能不提侯爵，卡特尼，我亲爱的爸爸，我的箭镞钉进他的颧骨。我本来瞄准的是他的眼睛，雨让箭太沉重了。亲爱的乔伊，我告诉你这些细节，你满意了吗？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迫不得已，情势所迫！合乎情理的原因都是人事后编篡出来欺世盗名的。我是有很多理由可讲给你听，而且它们都是真的，不是我编的。讲讲我的三姐每次遇到我时怎么精心羞辱我，讲讲我妈怎么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她谋权的工具，讲讲我爸在我向他祈求一份父亲的关心时怎样无动于衷。讲讲萨克洛，亲爱的萨克洛，我最亲爱的二哥，当上国王后怎么撤我的职夺我的权把我困在无所作为的境地里旁观他毁掉我和我大哥的所有建树——听说我离开后的几年里，他渐渐又把我和歌蒂恩制定的那些规章恢复了，而且把功劳和荣誉据为己有。
　　乔伊，我以前总和你说那些让你觉得我很好的事，而避免说那些让你觉得我很坏的事。对不起，人都是这样，在恋人面前更是这样。现在我不再把你当恋人了，所以我能坦然地写出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真是有点轻松啊。你以前只认识了一半的我，那个我让你说什么也不相信摆在你眼前的事实。
　　现在你认识另一半的我了。
　　从现在起，别再给我写信。
　　尼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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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封信
　　*
　　求你了，别再给我写信，别再追问，别再关心，按我策划的剧本演下去，别撕破演员脸上的面具，你从我身边走过就好了，我写给你了，不要记住我爱你，我不该写这句话，像对奥兰德他们那样失望一样，你快对我失望，你失望就可以了，觉得我可鄙，不值得你的爱就可以了。我已经走出岔路口，没法折返，我后不后悔，心不心痛，你不要明白，这没有意义。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你来说更没有意义。一个凡人的脑海里总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在这些奇怪想法的撕扯下，他做出什么荒唐的决定都不奇怪。你为什么要知道，为什么要理解呢？
　　[一句被划掉的话，“而且我不想告诉你”]
　　好吧，乔伊，我告诉你，其实很简单：我不甘心。我已经离开长汀，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凭什么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难道我没有才干，没有计谋，没有韬略吗？他们来打搅我的平静，不放过我，非要拉我入局。好，我入局！我要拿到那顶金冠，我要握上那根权杖。我要权力，只要权力，不要荣誉，不要操守，不是什么为更多人谋求福祉什么拥抱诸神启迪我的命运，我只要权力，我要让他们受我的意志摆布而不是我受他们的意志影响。
　　我现在还没输完呢，乔伊。
　　乔伊，我最后的伪善让我不想和你说这句话，但这是你要求我的——
　　和我此刻的渴望比起来，你已经微不足道。
　　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看你的信。我是说真的。
　　尼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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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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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乔伊：
　　我是雷蒙娜。欧兰昨夜下了初雪，薄薄一层，雪粒很小，早晨太阳一照，大地像被镀了一层白银，十分美丽。
　　自责而惭愧的卡朋特不敢给你写信，所以我才终于说通他给我第二次机会，让我把这封邀请函寄给你：你有没有兴趣来欧兰做客呢？
　　上次你来做客，真是太怠慢你了，那是多事之秋，我没有太多时间好好招待你。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冬天到了，冰原魔物正从冰原深处涌向大陆，凛冬骑士团已经出征，来到他们坚守的阵线上。北地安静下来。与此同时，因为奥兰德没有被赶下团长的位置，莱昂纳特王押了错误的人选，现在忙着重新恢复他和寒冰骑士的友谊，而不是忙着围追堵截我。我难得获得了一时闲适的自由，乔伊。
　　来欧兰玩吧，趁我这段时间在欧兰说一不二。我们想什么时候喝茶就什么时候喝茶，想什么时候骑马就什么时候骑马，要是开舞会，我们可以只宴请我们喜欢的那些人到会场，甚至——只有你和我也不是不行呐。
　　我的母亲安娜亚特侯爵夫人曾经对我说，男人就像珠宝，遇到昂贵稀有的便戴在身上，好增添自己的威仪，遇到漂亮可爱的则藏在手里，好享受把玩的乐趣；但是一定不要让自己变成他们的珠宝，被他们佩戴，被他们把玩。情人之爱如醉如梦，扭曲了真实，捏造出美好，亲密无间里有太多激情的驱使，而不是自然而然的循序渐进。可是挚友之爱就不一样了。
　　乔伊，我从不在你身上捏造你的美好，也从不在你眼里捏造我自己的美好，我看着真正的你，你看着真正的我，我们永远不会像情人那样情难自持，如痴如醉，可正因如此，我们的亲密才是难以打破的。
　　曾经，你在我孤独困顿的时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你在我遭遇危险的时候，将我从死的阴影中拯救。现在，请给我一个安慰你的机会吧，我会给你一个无忧的家园。
　　你的朋友，
　　雷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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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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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太失礼啦！我居然把沃野贵族逢场作戏的恋情套用在你们的关系上。向你道歉，亲爱的朋友。
　　乔伊，虽然你信上轻描淡写，说你已经打算接受这件事，可你字里行间还透露着对他的挂念。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我这里，很多消息都到得很快，有时候，甚至一件事真的被做出前，它就已经传到我的耳朵里了。
　　你会在这里轻而易举知道他的动向。
　　不过我保证，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让消息传进你的耳朵。
　　热切准备着迎接你的，
　　雷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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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封信
　　乔伊：
　　我不知道允许女爵通过我的信盒给你寄信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我最近开始深深怀疑起我自己来了。
　　你要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有好处。我本来应该是那个强烈反对你和雷蒙娜交际的人，可是现在……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还有谁是更值得做朋友的人？
　　雷蒙娜公爵，她起码很坦荡，从不掩饰她是什么样的人，信奉什么样的理念。
　　起码不会刻意让我们以为他应该是什么模样，接着突然辜负。
　　唉！
　　祝你旅途顺利。期待和你见面。
　　卡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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