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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幕间·林中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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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火焰燃烧木柴的响声中,睁开眼睛,那个蓝衣的影子就坐在不远处,火焰的光辉照亮她那对明媚的金眸。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为他守夜的士兵没有过来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仿佛他看不到他的动作。
他向在他眼前现形的真神笑笑。
“我还以为在我做出这种事后,您就不会再见我了。”
“神意不可琢磨。”爱神说。
第一时间他似乎信服了,但紧接着又不信了。
“神都憎恨龙。”
“白塔的乔耶蒂莉丝不一样,”爱神回答,“你知道——命运曾向你展示过我们对她的祈盼。”
“你们的剧本。”他更正,“而我已经演完了一半,在她——命运——的指引下,”他自嘲地一笑,“不,应该是——在她的误导下。”
“你后悔了。”爱神用这双属于那龙的金瞳温柔地凝望他,“你思念她,你不愿意孤独地在这片密林度日如年,你想抛下一切,回去找她。”
“要是我没有被我的恐惧和我的骄傲蒙蔽——要是我——”
“那么,”爱神说,“你也只是换了条路走向命运为你规定的结局——当你的母亲战败后,萨克洛·洛纳仍会对你穷追不舍,你会在正午的时候被处决,正是命运使你预知到的那番景色。”
“可我会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情人,没有过错的受害者!”他抬高声音,“我不会——”
“你会让她痛苦。”爱神用最柔和的语气吐出最冷酷的断决,“对权力的渴望在你的血管里燃烧,你的天性呼唤着去统治他人。你不去试图统治他们,你就会试图去统治她——”
“我不会!”他厉声说。
爱神站起来,一朵玫瑰刹然出现在她手里。她把玫瑰递向他。
“那么,你还在等待什么?”爱责怪地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拥抱你的爱,而要继续在这里与你的命运纠缠?”
他抬起手,但将要碰到那朵玫瑰花时,停住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迟疑在心中浮起。爱神没有再催促,再劝诱。爱神只是用乔伊的眼睛看着他。
他抓住了那朵玫瑰。
然而刹那间,梦境破碎,他在不断波动的幻影里,看到了那伪饰下的真容,那真正眷顾着他的神——命运。
她的眼神让他感到寒冷。但是命运没有冷笑,或是出言嘲讽。命运抬起手臂,指向一个方向:“看。”
他侧头看过去,涟漪一样的波动渐渐平息,景色变得清晰,这是他们躲藏的北方森林,但不是他正在留宿的那棵树下。那里有一群士兵,正是他所带领的残部。他们围着一个森林部族的女孩,他们毫无怜悯,她惊恐而绝望。
“因为你要离开,”命运说,“所以这个女孩要死了,被残忍地□□,然后烹杀。”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
“又一次误导,嗯?”他说,“这可憎的阴谋,这可恶的剧本,我不会再当你的提线木偶——”
“你领导他们来到这里,却不再统治他们,他们会做出什么,你想不到吗?”
他失语。
“命运对你是厚待的,给你选择的权力。之前,你选择了出击,那场激战的盛况会流传千古,每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将用他们自己的调声将你的名字传唱。现在,你还可以选,是要逃走,追寻温存,还是留下,统治他们。”
我不愿意留下。他心想。我渴望回到她的身边。
“看呐,那女孩,她没有这种权力。”命运说,“你爱的龙,她也不会有这种权力。命运不会在她们身畔驻留,却在你身畔驻留。”
下一刻,他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他的衣衫。梦中的种种感受正从真切变得虚幻,昭示那不过是个梦,只剩虚无缥缈的记忆,可被遗忘的记忆……不能作假的记忆。
他向他的神预示他要去的地方走去,他们正剥开她的外衣。
“嘿,”他说,语气和缓,正是一个统治者该有的处变不惊,同时声音足够响亮,确保他们都听见,停手,“这是在干什么?”
*
阿诺纳奥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们不该这样干,但是,他也没有表明他的意见,因为对一个士兵,特别是一个父母来自长汀之外,面容明显都能看出他并非是长汀本地人的外族人来讲,合群就更为重要了,关乎你能不能在激烈的战场上活下来。所以,虽然看着那个分明和他是同族的女孩的眼泪感到良心不安,他也仅仅只是让良心保持不安。
因此,听见他们的尊奉的统领尼克特大人的声音时,他的心其实是安定了一下。可紧接着,看到战友们彼此的对视,嘴角的笑意,他的心又开始打鼓。过往,这位统帅在专心致志做诗人时写的一些艳情作品也曾传进长汀来,虽然用词没见多低俗,内容确是挺骇俗。想起那些放纵情感和情欲的诗和歌,尼克特大人会不会不想阻止而是想加入呢?
反正他的战友们觉得大人是想加入。他们在女孩止不住的哭声里向大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是一种邀请。那几只抓住她的手都没有放开她。
但他们的统领没有露出一样心照不宣的微笑。
“解释。”他说。
于是他们就知道,糟糕了。队长立刻放开那女孩。队长带头,其余几人也纷纷放开她,她听不懂长汀话,不知道自己得救了,只是失去支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继续哭泣着。
队长开始向他们的大人解释起来——自从听到大人说他们可能要去向圣廷求助,去往圣都,这种抱怨就在私下里流传开了:听说圣廷邦国的疆域内可是都是要禁欲的,人只能上自己的老婆,连妓女都没有,若是做了圣骑士,更是……所以他们就想趁着踏上神官们的地界前,找个女人……
尼克特大人闻言,刚才略微板起的面孔重新浮现微笑,说:“谁说圣廷国没有妓女?我去过,我说,有。另外你们不用担心,做圣骑士只是挂个名头,不会拿神殿那些严苛的戒律要求你们——就算是真的圣骑士,也不是所有都会完全遵守那些戒律呢。”
他们于是便都垂下头去,嘴上说着知错,可是还有不少人不甘心地盯着那个女孩。阿诺纳奥有些担忧,虽说他不这么认为,但是,他觉得有些人会这么想:尼克特大人这番说辞,这种阻挠,是不是想独占这个女孩呢?
他听见他们的大人赦免了他们这次的罪行,接着语气轻松,同时也很直白地告诉他们:“我理解你们,我也想女人啊——但现在不能,纺纱的女神适才在梦中向我显形,叫我约束你们的欲望,防止更多的祸乱。”
阿诺纳奥听着,心里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有些统领用他们高贵的道德约束士兵时,往往招来士兵们的反感,但像尼克特大人这般和蔼,坦荡地向他们表明他和他们有一样的欲望,并且还耐心地向他们多解释了一下更深层次的缘由——是神!森林部族的后裔崇拜地心想,不愧是他诚心敬佩的,被神所选中的,将要统治长汀的国王,尼克特大人。
事情基本料理好后,他们的王子终于看向那个女孩,开口就是和她一样的语言——这些莱凡迪业已失落的古语。他在他们的注视下用这种语言和她亲切地交谈,安抚她,把她的衣衫整理好,并且送她走了一小段路。
他们回到尼克特大人听不见的地方后,立刻有人好奇地问阿诺奥纳:“阿纳,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他回忆着,刚刚那点讶然重新浮现出来——发现尼克特大人竟然会说古语的讶然,和听到他那句话的讶然。
“他说,我们是一位半神的信徒,叫她别怕,我们追随的那位神已经晓谕他约束我们,叫我们不在此地做害。”
“她于是问他,是哪位半神,可否昭告她祂的名讳,她将把这段受祂恩泽的故事传告给她的族人。”
“我们的大人告诉她,那是一位还没将祂的存在昭告给世人的真龙,祂是元初之龙的第十三子,未来,祂将取代元初的巨龙,成为黑渊的龙王。”
“他不能越过祂自己来告诉她,该用哪些音节称呼祂。不过他很愿意她把祂的善与好传播开去,有一天,祂会听见这段故事,听见一首写给祂的颂歌——他用他能预见未来的眼睛看到祂将听见,听见祂应得的赞颂。他还看到,许多个日日夜夜,祂将为祂的善与祂的好遭受欺骗,遭受愚弄,遭受折磨,遭受痛苦。”
“但祂不会改变祂自己,不会变得仇视善,仇视好。这是许多人追慕祂的原因。这是他追慕祂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