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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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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
不知道你是否能立刻收到这封信,因为,据我所知,这段时间我们中没有任何人给你写过信。也许你已经习惯不每天查看一次信盒,这样,也许是很多天以后,你才会看到这封信。也许,因为这个理由,我也不该给你写信。
不,乔伊,我还是应该给你写这封信。我收到了尼尼的一封信,我抄给你,请你看到后立刻给我回信,告诉我你的想法。
卡普。
[附信]
亲爱的卡朋特:
我是尼克特。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一把这封信传走,我就会扔掉这个信盒。然后,我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走向命运给我指明的道路。之前给你写了一些信,出于我自己的目的,我编了些故事给你听。你信了,看你盲目付出你的信任,说实话,很好玩,给我枯燥的行军生活增添了不少欢乐。可惜除了全知的神,没有别人能分享我的欢乐,这不免也给我增添了不少寂寞。可能这就是想要王冠的代价吧,王位在一个孤高的人迹罕至的地方,想要走到那里,就必须要学会保持自己的孤独。我小时候,在长汀的宫廷,我是十分善于此道的。后来来到白塔,我被有朋友的感觉软化了。现在,为了接近至高无上的威权,我要重新回到我的孤独中去。所以,这是一封告别的信,亲爱的卡朋特,最年长,最智慧,最可靠的卡朋特·赫尔普斯啊——想到自己以后就要改变身份,如同死去,和你们这些老朋友完全断了联系——我是多么不舍!
但是,也没有办法了。我曾经与你不无轻蔑地谈起奥兰德,说他和谢尔诺闹成那样纯粹是因为他不肯放权的缘故。现在,我可算知道啦,确实不好放手啊。
如果乔伊问起,帮我向她澄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我是蒂瑞斯王和尼格森夫人的儿子,萨克洛王的兄弟,他们有多恋慕手握权力的感觉,我就有多恋慕。从来没有过,那也可以忍受。一旦碰到了,就绝对不会再松手。
我曾经在信里对她说,希望她等我。我真无耻。我明明知道,不管事情的结局是哪一种,我都不会等她。并不是命运逼我离开她,而是我发现了自己的天性,主动走开了。命运的确利用了我,但根源是在我自己。
对一份恋情来说,我真是个糟心的情人。要是这是我自己写的叙事诗,我会在故事开头就让她和我分手,我的意义只是让她知道,和一个糟心的情人相爱,是多么糟心。
看看,我又自顾自地写了多少废话,明明这是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不和你作告别,只一个劲说我自己的事。
卡普,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到安德烈那里之后,我会改变容貌,改变身份。教皇会悄悄告诉萨克洛,他暗杀了我,但是为了他的名誉考虑,他希望不要声张此事。我猜以我那位可敬的二哥的习惯,他会大张旗鼓告诉全世界他抓住我然后杀了我。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请你不要为这个故事难过,因为我并没有死。之所以不亲自出来证明我没有死……你明白,卡普。做出这些事,并且将要做出更多事后,就算你们还能说,你们愿意信任我,接纳我,我也不会信任你们,接纳你们了。我也不会在安德烈那里久留。没有人能找到我,我会如同重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再说点什么呢?我没有给乔伊写信,因为我不敢。我给奥兰德写了信。其实,我和他有一些我们都没有告诉过你的密谋,如果你日后发现了,不要去怪他,因为没意义,卡普。
对啦,向你坦白一件事情好了,我曾你告诉你,我是因为奥兰德和他关系亲密,真心爱护他的哥哥谢尔诺争斗,才反感起他,和他关系疏远。我对你说谎了。我在长汀的宫廷长大,看惯了各种各样的争斗,人们上一刻相亲相爱,下一刻你死我活,为了权,为了利,为了自己热望的一切。奥兰德对谢尔诺做的,在我看来其实是太手软,太迟缓啦。他早就能杀了他,只是顾虑父母,顾虑名誉,顾虑自己心里的那点血亲之情,屡屡放过机会罢了。我怎么会因为他能为了争权夺利对至亲至爱痛下杀手而反感他呢?我自己根本就不遑多让嘛。
我反感奥兰德仅仅只是因为那个吻。这么多年,他为了那个醉酒后微不足道的吻,白白承受了很多不该针对于他的怀疑和揣度,是我故意让他吃这些苦头。卡普,我知道,因为我的疏远,你一度也和奥尔疏远了。唉,卡普。那时候,我也是感到,看你这样盲目地付出信任,看我这样简单地操纵你们的关系,真是说不出的有意思啊。
不用想念我。我猜,说出了这些真相,你也不会想念我了。
卡普,我承受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偿。
再见。
尼克特·尼格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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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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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乔伊。
是的,我明明知道他在北方森林,我、奥尔、雷蒙娜公爵,明明知道,他一直藏身北方森林。连安德烈都知道。我们没有一个人告诉你真相,我们选择帮助他,劝你留在欧兰,或者干脆误导你把你引到南方去。我很抱歉。我很不安。我一直在自疑,我是否做错了。我对你隐瞒,我放任他去求助安德烈。
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做事情的后果,对事态发展施加影响的后果。做与不做,无论哪种,我都感觉自己承受不起。乔伊,我每天都很痛苦。你是和他关系最密切的人,却独独隐瞒你。可若是不隐瞒,那就是在危害你,让你痛苦。你能做什么呢,乔伊?连尼尼自己,都没有求助过你,他去求助了安德烈。他选择求助安德烈,不是别人,不是你。我应该尊重他,尊重他的选择和他的看法,他觉得自己身处命运洪流,而且命运在他眼前显形,加之那个几十年前就被做出的预言,真神亲自敲定的结局——他觉得如果他真的爱你,他就必须推远你。
多正当的理由,找不出任何可反驳之处,除了一点:
这不尊重你的选择和你的看法。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明智,乔伊,我真的不知道。
乔伊,对不起,我空有渊博的知识,却连做选择的勇气都没有。
卡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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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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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乔伊,我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了。我想请你去救尼克特。我怀疑安德烈出卖了他。当初他没有求助我而选择求助教皇,我就有了这种担心,因而格外留意着圣廷的动向。之前安德烈在派给我的援助里被我发现混杂了一队没有登记的圣骑士,我没有声张,派人暗中留心。但是战事吃紧,人手不够,最终,跟丢了。这些圣骑士在经过一处村镇时直接消失,不知道乔装改扮去哪里干什么。而前不久,我得知有一支商队离开北地。他们交了足够的钱,所以城主没有阻拦,只是感到奇怪,于是多留了一点心。让我感到恐怖的是,那个商队的领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面颊有一道明显的新创。
尼克特在登陆战用弓箭射中了石林堡侯爵的左颊。
五天前,那队失踪的圣骑士重新出现了,回到圣廷国的疆界内。
卡普说尼克特的信很奇怪,我初读时也这样感觉。不像他的笔调,或者说,不像他在正常状态时的笔调。有些句子让人产生了一种不好的联想。我非常希望我错了但是……
昨天,长汀的使者秘密前来,告诉我,他们抓住了尼克特,出于一些不能告诉我的缘由,会不声张地把他押送回长汀悄悄处决,但希望我能知道,我的盟友已经地位稳固,并且考虑到我曾在他面临危机时无私给与的帮助,十分愿意维系与我的友谊。
乔伊,尼克特在给我的信里,编了和卡普差不多的故事。我觉得,我强烈地觉得,他在说谎。安德烈背叛了他,就像当初背叛黛恩一样背叛了他。长汀很有钱,为了抓住尼克特,萨克洛王愿意付很高的酬金。教皇虽然毫不犹豫地愿意出钱出力援助我,但看到机遇,仍然毫不犹豫地抓住。他把尼克特卖给了长汀。
他不是如同死去,他是真的快死了。请你去救救他。求求你去救救他。
奥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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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默约时代名人传·流浪公爵尼克特》]
(前略)也许还是命运现形的阴影在这位国王心中徘徊不去,萨克洛王没有选择在广场公开处决这个他耗巨资买来的叛臣。刑场设在王宫的花园,由萨克洛王最忠心的侍卫队长行刑——忠心意味着,哪怕命运再次现身,这位耿直的武夫也要先完成国王的命令再跪拜神迹。
遵照长汀的习俗,邻近正午时,旁观行刑的人基本到齐,是国王本人,国王的侍卫们,对抓住公爵有首功的石林堡侯爵,以及公爵的亲生母亲。此外还有一些当时正好在宫廷内当职的侍从官以及国王亲信的臣属,正是这些人的回忆录忠实地记录下稍后那个国王竭力想要让全长汀都保持缄默的那一幕。
萨克洛王下令将罪臣带上来。人们声称,尼克特公爵表现得非常镇定,脸上甚至还挂着他常见的那抹微笑,在被押着向国王下跪时,从容地向在场所有人挨个致意,按照一份记录里的说法, “公爵神态轻松,如同这是一场家庭血亲间举办的欢宴”,面对即将到来的酷刑,没有流露任何恐惧和张皇,敌手这样的表现令萨克洛王十分失望。他对尼克特公爵说:“怎么,这次又会有哪个神来救你?”
公爵仰起头,看向无云的蓝天,回答:“如果有,我希望没有。如果没有,那真是太好啦。”
当时,有人跟着公爵,也抬头看向了蓝天,于是成了第一个发现异动的人。然而国王御前,不敢失仪,在确定万里无云的蓝天上那道黑影是什么前,没有人敢开口提醒萨克洛王抬头。不过,那东西逼近得很快。当国王命令把公爵绑上刑台时,他们听见了风声;当国王呼喊卫兵时,那龙的阴影已经掠过他们,急速俯冲,在魔法和蛮力的帮助下,带走了公爵。
那是一头非常大的龙,有记录说,它完全变回去时,落下来的阴影能覆盖整个花园;有记录说,它的眼睛像两轮满月,爪子像一柄长刀;有记录说,整个长汀当时都看见了这头巨龙。
高额的赎金白白付出,到手的俘虏从眼前消失,萨克洛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夺走了卫兵手里的弓箭,向那头龙张弓射箭——一个凡人,当然无法射下一头巨龙。纵然射空箭篓,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巨龙带走了尼克特公爵。
萨克洛王在位期间,严禁长汀议论此事,但流言还是不胫而走,诗人们在西边的陆地上自由地歌唱他们尊贵而传奇的同行,这位流浪的诗人公爵,被命运垂青,被巨龙带走。当奥兰德一世攻破长汀,杀死洛纳王族后,长汀的诗人们也纷纷传唱起公爵的传奇。他们歌唱他的少年,歌唱他的青年,歌唱他那场作为他人生转折点的战役,命运在暴雨中显迹,当然,最多歌唱的,还是他被巨龙带走的那一刻。有些作品还会讲到后来,讲到他与那头巨龙的生活,讲他们隐姓埋名,在大陆自由地流浪,做诗人,做游侠,总有歌唱,总有酒喝,直到公爵老去,被死亡纳入永恒的虚无。
有不少学者考证后认为,那头巨龙是如今黑渊的龙王。曾经有人当面对龙王问及此事:那个带走公爵的巨龙是否真的是她,那些描述他们后来生活的歌谣有哪些是真的?龙王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回答说:那些歌很多都写得很好,她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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