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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落下盒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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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飞得好慢啊,”男人说,“我在这里等了两天不止。”他非常闲适地坐在栖日城大神殿,被光明的信徒们视作最神圣的拱顶上,一只腿曲着,靴底就踩在洁白的顶壁上。不过,因为他也是一身洁白的装束,加上那装束过于奇怪,让人一看就能意识到他不是血肉凡躯,而是超凡的龙,于是,这样呆在神殿的拱顶上,也就不显得乍眼了。
在神殿前,广场上,是列阵的圣骑士,他们中间,是金发的教皇。安德烈注视着它,那表情,不是冷漠,也没有内疚,也绝无不安。安德烈看着它,毫不掩饰他认识它,熟悉它,了解它,和它有不普通的交情。
安德烈沉痛地望着它。
他点亮了脚下的法阵,早已铺设好的防护法阵。似乎并不是普通魔晶在供给魔力,力量中有种熟悉的气息——这力量属于它的父亲,黑渊之君,元初之龙。
“我都要走了,”第七继续闲聊似地说,“反正,他拿着吾君的鳞——你老师那些珍稀的收藏都在他那里。而且好多天之前,他就开始准备对付你的法阵和武器了。这仗他太充裕了,完全不需要我来帮忙。让你去老同学那里吃点苦头,而不在我这里吃,记恨我,多好。”
“那你为什么要来,”它问,“为什么不等我吃完苦头,你再来?”
“这就说来话长了,”第七说,“要从你亲爱的老师,给帕雷萨将军提了一个绝妙的方案讲起。”
“离开,第七。”它说。
但是对方不理会它,自顾自开始讲起来:“那时候,那个人在打仗,因为太喜欢打仗,就不喜欢我了。可是我太喜欢他了。我喜欢他到让他感觉,我这么喜欢他,老是去找他,靠近他,为着命运和我的关系,命运会叫他倒霉,对他不利——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熟悉啊,小十三?”
“他和帕雷萨将军不一样,”它说,“我和你也不一样。”
“所以,你最喜欢的好老师就建议他:和我定一个约定吧。他办他的事,我等他;我给他一枚我的鳞,凭着白塔法师亲自构建的魔法,他可以用这片鳞召唤我。我答应了。我给了那片鳞,等着他召唤我。”
“离开,第七,”它说,“或者,我们打一架。”
“施下魔法的人,定下约定的人,都不在了。”第七说,“会死的凡人,总有死的一天。永恒的只有这些可恶的神,不朽的法则,和我们作对,在我们想要自由地干点什么时千方百计地妨碍我们,又在它们恰好能利用我们时恬不知耻地利用我们。”他站起来,“有人召唤我,我只好来了;来了发现能等到你,我只好等了。不管怎么说,我不能为了对抗一些讨我嫌的杂种和恶心我的婊子,违逆吾君的意志。小十三——”他向它伸出手,“你化形了,动用了真龙的力量,依照你和吾君的约定,我来带你回到黑渊。”
“我和他打完后,我就会和你走。”
第七没有回答。他微笑着,伸出的手仍旧停在那里。高空的风让他银发翻飞。
“巴尔卡莫尼菲多,”它于是说,“不要妨碍我!”
“乔耶蒂莉丝,”它的手足于是说,“你胆敢违抗我?”
尼克特没有说错,它比那时候更痛。痛从被撕裂的鳞,被刺穿的血肉,被打碎的骨头开始,在结界稳固的光芒,安德烈不变的表情,第七不可逾越的力量中发酵,在她内心的燃烧的愤怒,积累的不甘,刻骨铭心的无能感中,达到极致。
它伤痕累累地躺在龟裂的大地上,很多年前,也曾被第七痛打,那时候,没有觉得这样痛。因为那时候,有一个安慰她,治疗她,许诺她的人就在近旁。
“不值得,小十三,”第七弯下腰, “人,为了自己的各种目的,欺骗,利用。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你的挚友,你的情人,都是如此。”又一次,它的手足向它伸出手,“现在,你还可以选择:自愿地跟我回去。不要为了易碎的、卑弱的、渺小的、只配做我们玩具的——人,吃这样的苦头。”
“我要杀了他,”它说,“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不要妨碍我,杀死他后,我会自愿和你回去。”
“好吧。”寒冰之龙放下手,它的冰取而代之,一拥而上。
*
“知道怎么处理龙血吧。”第七说。
安德烈点头。他没有说点能证明他确实知道的话,而是盯着冰里昏迷的黑龙出神。
第七嗤笑了一声。
“不忍?”龙问。
“醒来后,”安德烈问,“她还会这样愤怒,这样痛苦吗?”
“不会。”第七说,“应该会把你们都忘了。应该连那个你们老师起的蠢名字都忘了。”
“当初,老师是这样计划的,”安德烈说,“哄骗她,让她以为只去睡两年——如果黑渊之君没有心软,真的两年就放她出来,本来没有这些麻烦。”
“人类,”第七说,“你以为你在质疑谁的决定?”
“无意冒犯,”安德烈说,“恕难理解。”
“原话奉还。”第七说,“艾尔,和艾尔教出来的你们,总是拿着好的意图,做些烂事。”
“好的意图,我不敢当。”安德烈说,“那几个,我也难以承认,他们中任何一个的意图,可以配得上这个字眼。”
“月光女巫也包括在内吗?”
没有任何犹豫,安德烈回答:“当然。”
第七笑起来。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龙说,“帕雷萨将军,你很像他。”
有一丝可以称为反感的情绪从教皇向来沉静的脸上泄露出来。
“别误会,是好事,”龙说,“他实现了他所有愿望,你也会如此。”
“当然,”安德烈说,“我一直都知道。”他仍旧盯着乔伊。接着,他补充说:“只是,会付出代价。”
“很多人,付出代价,一无所获。”龙回答。然后,它向安德烈伸出手:“对了,把我的鳞给我。”
在初到时并没有讨要,此刻却突然又要了。不过,安德烈也深知,龙是随心所欲的种族,不能以常理推断。
那枚龙鳞,很巧,他随身带着。他把它拿出来,递过去。如果乔伊能恢复意识,看到这片鳞,就会发现,这片鳞和当初谢尔诺委托她护送的,奥兰德向她承认是赝品的那片鳞一模一样,连纹理都不差分毫,差别只在于——龙能从它涌动的力量立刻辨认出它属于纯血的真龙。
这是一枚纯白的龙鳞,白得像高山积雪,闪耀得像精心打磨过的银子——似乎也确实被精心打磨过,一般龙鳞上常见的锋利的边缘和棱角有些圆钝了。龙接过去后,有那么几秒,它在注视这片鳞,仿佛是希望能从它上面盯出点某个长久拥有过它的人留下的残迹。就在安德烈以为龙是要把它收起来留作对什么人或者哪段回忆的纪念时,龙却用力一握——第七把这片鳞毁了。一瞬间,鳞片里残存的力量化作一片风雪,逸散开去。细碎的冰粒在旋风的带动下擦过安德烈的面颊,带来些许刀割似的疼痛。
没有话语,没有手势。没有道别。透出对周围的一切,包括刚刚和它有了交集的人的漠不关心,那是一种无上的轻蔑。龙身后的披风张开,化作翼。它飞起,在飞中渐渐化为原型,抓着被它冻结的姊妹,升上高空。它们很快踪影全无,可这样迅疾的飞翔带起的狂风却留在大地上,呼啸了好一会。
*
(乔伊的信盒·完)